故乡深居大山,山高林密,草场开阔。得益于大自然的这份馈赠,故乡的人有了养羊放羊的悠久传统。
上世纪70年代,村集体养了数千只的羊。村里专门为羊盖了住房,整整齐齐的一排土木房,红土坯砌成的墙,青灰色的瓦盖的顶,算得上村里最壮观的建筑物。
放羊是件辛苦的差事,放羊人每天要随着羊群翻山越岭跑二三十公里的路程。偌大一群羊,所到之处山林摇动、枝残叶落、草低芽浅。方圆十多里范围,山山岭岭,沟沟洼洼,荒地草坪,深深浅浅留下了羊群的蹄印。
放羊人的苦,村里人都知道。羊的苦,就只有羊自己清楚了。到了深秋,草木枯黄,树叶败落。山上仅有的那点常绿植物叶,已经难以维持数千只羊整个冬季至开春所需的食物。照村里的规矩,到了这个季节,放羊人就要带上干粮,赶着羊群一路向南,千里迢迢,找水草丰美的地方去放牧。等来年春回大地,再赶着羊群返回。村里人把这种放牧方式叫“下花山”。
下花山的仪式庄重而又严肃。每家的家长都要带上酒菜集中到羊厩房前的场地上,大家围着熊熊的大火喝酒。一碗又一碗,谁也不言语,每个人都清楚眼下的义务,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去执行这次神圣的使命。夜深了,火焰减弱,酒温升高。老村长慢慢站起来,像老帅点将一样,一字一顿念着随羊群远行人员的名字。点过名,所有人一同起立,把剩余的酒全部倒进火堆。顿时,烈焰升腾,人们欢呼。祝福他们顺利远行,平安归来。
天一亮,清点完羊,牧羊人赶上羊群出征了。成群结队数千只羊,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地向南出发,一路的鸣叫,一路的烟尘。村里人都去送行,爬上坡看,爬上山顶望。一条滚动的洪流,变成一条蜿蜒的长河,一条长河变成极目能见的云朵……
趁着羊群出远门的空挡,村里组织人员动手从羊厩里挑羊粪积肥。几天后,门前的场院上,羊粪堆成一座小山。这些羊粪是村里人的至宝,它们是种庄稼的主要肥料,全村人来年的收成就全靠它们了。羊粪是高级催生肥料,村里人不惜一切代价养羊,其实就是养全村人的口粮。
在全村人眼里,春风动了,桃花开了,燕子飞回来了,这些都不能代表春天来到的信息。唯有远行的羊群回来的信号,才是春天来到的喜讯。
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远远地,山那边腾起一股尘雾。大家立刻惊呼:“羊回来啦!春天回来啦!”尘雾渐渐向村的方向飘移,接着,便能听到羊群亲切的叫唤声。随后,看到羊群点着头朝家奔跑的身影。村里的人迎着羊群跑去,人与羊很快就融合在一起。
“这个是尖嘴壳”,“这个是兔耳朵”,“那个是秃驴子”……村里人一遍遍亲昵地叫唤着羊儿们的小名,眼里饱含着热泪。一只只抱着,抚摸着,仔细地分辨着他们的变化,异乡的水土把它们养得肥肥胖胖。还有很多只夹在羊群中显得有些腼腆的小家伙,它们一定是在他乡出生成长的,难怪见了亲人不好意思打招呼。迎接的人们从衣服口袋里抓出一把包谷籽,它们才争着抢着围过来,欢喜得蹦蹦跳跳。
进入上世纪80年代,村村寨寨在推行联产承包,我的家乡也不例外。村里的土地都承包到户,数千只羊也分给了各家各户,每家分到了几十只羊。一夜间,各家就拥有了自己的羊群,这对各户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各家修建了崭新的圈舍,把这些羊当成家庭致富的宝贝,用心照管着、呵护着。
分到各户的羊儿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每家都安排专人放羊,每家都赶早抢先出牧,尽量找最好的草地、植被最好的山头放牧,都指望自家的羊吃饱吃好。晚上,还要给羊添加草料、包谷籽,按月给羊添加点盐料,增强羊的体质体能。秋冬季节来临,家家为羊准备了足够的草料,羊群不用再跋山涉水到遥远的南方过冬。羊们也没有辜负主人的厚爱,一只只长得精精壮壮、神气活现。几年之后,各家的羊群数量迅速增长,圈舍不断加高扩宽。
羊群数量的增长,使村周围原本还算宽裕的山林草地资源,一时变得紧张起来。山坡草地上的草啃光了,山间深林里的灌木啃秃了,奔跑了一天的羊群,只忙得个半饱,剩下的就得靠主人准备好的粮食和草料。
为扶持少数民族山区群众发展畜牧业,解决畜牧业发展与生态平衡的问题,地方政府积极协调有关部门,引导村民实施退耕还林还草工作,把一些山头林间土质不太肥沃的土地全部用来植草,并对荒山荒地草坪的草进行了改良改造。几年间,荒山荒地绿了,草地肥了,草场扩宽了,羊群悠闲自在地在生态草场上吃到了营养丰富的绿草。蓝天白云,绿树碧草,羊群悠游,织就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景象。
近些年来,在国家产业发展政策的带动下,村里发展起了养羊专业户,成立了养羊专业合作社,给羊建盖了“别墅”,配备了各种设施,打造了全新的家园。村里人住上了新式楼房,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过上幸福生活的羊群,正在帮助故乡人实现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