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恢复了儿童文学应有的文本本身的丰富性、复杂性、可解读性,呈现出一种久违的、能攫住人心的美感。
目前,儿童文学界基本认可根据年龄段的三分法——幼儿文学、儿童文学、少年文学。这里的“少年文学”,在题材边界和美学特质上,与儿童文学的整体性是相合的。青春文学却不是,与儿童文学的单纯、干净、积极、温暖、和谐、向善不同,它更热衷冲突、尖锐、沮丧、哀伤、叛逆、晦暗,甚至残酷。
在儿童文学中,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少年小说都明显薄弱。在少年小说中,能着力描写青春期特有的、具有普遍性的生活、情感、心理的作品,近些年更是少见。而《焰火》,从目前的少年小说和青春文学都没能顾及的这个稀薄地带婷婷而生,就格外让人瞩目、欣喜。
类似的故事在青春文学里并不少见。如果是流行的青春文学,笔墨的重点可能会在艾米、哈娜和男孩沈振宇之间的关系上,书写一段或伤痛或美好的青春之恋,或者一段友情与爱情的矛盾交织。但《焰火》打开的,却是艾米的心理空间。作者持着精微的刻刀,去雕绘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像蝴蝶、像花瓣一样娇嫩敏感的内心,但是作者没有沿着故事的河流一路奔涌,而是经常逆流而上,不停地克服故事的惯性,细腻而敏锐地呈现艾米内心的声音,这个女孩所有的感官都被打开,一朵花,一滴雨,一片夜色,都沾染着她的情绪,营造出一个青春期女孩特有的心理世界。打动我们的,让这个小说与众不同的,正是这个内在世界的完成。
毫无疑问,艾米的内心世界被嫉妒主宰。“嫉妒”是小说里最主要的情绪推动力。这是我们都经历过的、非常熟悉的一种情绪体验,可以说李东华找到了一个既普遍又鲜少被认真书写过的青春心理基点。小说用了充分的专注力,抓住一个少女的嫉妒心,层层推进,不断往内心深处走,不给艾米也不给读者逃避的空间,说到底,是作者不肯给自己留有余地,有一种迎难而上的决绝。她把艾米的嫉妒与窘迫如此坦露,非但不让人嫌恶,反而让我们更加理解、疼惜这个人物,更重要的是,她让读者能回溯自我,理解、接纳不完美的自我,包容、善待不一样的他人。
所以,在我看来,小说以“嫉妒”为心理基点,真正的核心却是精神的成长。精神的成长和身体的生长不同,它很少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焰火》的力量就是让读者认识到精神成长可能面临的危机,以及面对矛盾、迷茫、错位时如何认知自我,如何自救,如何获得精神上强劲的力量。艾米如何走出家庭变故和哈娜带来的危机,是小说充分展开的精神历程。但哈娜和沈振宇同样经历了非常艰难的精神成长。哈娜如何从破碎的、不堪的童年生活中生长出如此温和、通透、善良的性格?沈振宇如何因为哈娜而改变?哪怕是成年后的艾米,仍旧在人生的某些时刻,在对哈娜的回忆中汲取精神的力量,支撑现实的生活。这也是《焰火》和很多青春文学不一样的地方,它不是宣泄青春之痛,而是重建青春的心理能量;它不像少年写作那样沉溺,而是有着过来人的引领性。
《焰火》的青春气质还在于对语言近乎极致的美感追求。作者笔下,没有马马虎虎、草率无效的语言滑行,而是一字一句、一行一段,都如音乐、如绘画,跟着人物心理的节奏,细细描绘,努力寻找那个能让事物、气味、情绪生动而又独特的表达,它追求的根本不是流畅、妥帖、简洁、真实、自然……而是极致、陌生、繁复、新异,甚至是华美。这些被作者重新组合、激活的词语,包裹着我们永远逝去的青春。
正是这样的语言,才塑造出了艾米的世界,才能满足青春期美的觉醒,才能点燃青春的焰火。它的语言不仅仅是在完成故事,而且也是在完成语言本身。甚至,在这部小说中,会隐约感觉到先锋小说的影响,语言、叙事结构和心理空间充分打开,虽不尽完美,却勇敢、坦诚、充满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