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是当今儿童文苑少有的将写作聚焦于“儿童科幻”的作家,他的作品有两个着力点:一是以儿童为中心,二是倾情于科幻小说。《大漠寻星人》《小猪的宠物》《苏珊的小熊》《普罗特》等作品为他带来了不少声誉与奖项,包括“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以科幻小说而获此殊荣的国内作家仅有郑文光、张之路、刘慈欣等数人,由此足见赵华作品的质量。
赵华是一个不断追寻、超越自我的作家,他创作的外星人系列科幻小说,是对科幻艺术空间新的拓展与探索,更为儿童科幻小说贡献了新的艺术形象。
人性化的“疯狂”
外星人长什么样?今年年初热播的科幻电影《疯狂的外星人》中出场的外星人是一只如同猴子那样的灵长类动物。应当是巧合,但决不是模仿,2018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的赵华科幻小说系列作品,也名为《疯狂外星人》。但在赵华笔下,我们看到了匪夷所思完全不一样的“外星人”群像:
有的外星人是在地摊上售卖荧光棒的中年大叔,有的外星人是在山顶独居多年的老头,有的是一小粒微小光点,有的是一块立方体的云朵,更神奇的外星人竟是一堆不规则形状的胶团。赵华告诉人们:你在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人物和物体,皆有可能是天外来客。
虽然赵华笔下的外星人形象变幻莫测,作品体例多样,情节曲折吸睛,但贯穿其中的则是科学幻想的思维,是奇谲怪异而又不失温暖善意的灵光四射,是未来向着瑰丽的想象和人的无限可能性的敞开。
外星人当然是地球以外的星球生物,他们对于科幻迷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谓其熟悉,是因为在科幻电影、小说中总是不期而遇;谓其陌生,毕竟他们都是来自外星球,随时可以“出事”。有意味的是,在赵华笔下的外星人,却是出奇的“平淡无奇”,他们的性格与行为既普通又别致。普通的是,他们大多十分平凡,甚至还很草根化、世俗化;别致的是,他们拥有充沛丰富的情感与人性,不仅不“疯”不“狂”,反而是安静平和的,甚至是孤僻无奈的,如同地球上的普通人那样。既然如此平常,那为何作者要给他们冠名为“疯狂外星人”呢?
这就是赵华科幻小说的“玄机”之所在。当你沉浸其中,你就会因外星人的“异常”行为而大跌眼镜:一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子,为了帮助一个在20多年前见过数面的小女孩圆梦,竟然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战胜了无数的不可能,而这个梦只不过是让小女孩能够跟自己的母亲说一声“再见”。这样的外星人,难道不疯狂吗?还有这样一个小男孩,为了能够让一个素昧平生的盲女孩保住自己的宠物猪,居然放弃了获得财富转变人生的机会,独自经历了80年的漫漫时光之旅,最终实现了盲女孩的梦想。这样的行为难道不疯狂吗?
这些疯狂外星人匪夷所思的“疯狂”行径,完全是出于一种对地球人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爱”。这种“爱”透过无数个外星人传递出来,但这不是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爱,而是超越星辰日月的无我大爱,是所有生物对于宇宙的终极情怀,显然这是博爱。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赵华的一种哲学思想:试图建立一种人和万物包括穿越日月星辰的外太空外星生命在内的“命运共同体”,有了这种共同体的存在,地球人不用担心毁灭的一天,也不用去外太空流浪。
与外星人的形象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部分地球人的形象,在赵华的许多篇什中,地球人显得贪婪自私而又冷酷无情。《返老还童石》中写道:“人类全都靠不住,他们都是些巧取豪夺的家伙,只会给你一大堆臭烘烘的不新鲜的罐头和肉干。”《蓝色卵石》中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欢穿真皮服饰或拎各种各样的皮包,他们丝毫不关心动物们的死活。”《长城砖》中写道:“我们很少见到人类,但老熊们经常告诉我们要离他们远一些,因为他们心机深重,难以捉摸。”在动物们的眼中,“不满足是人类的通病”。
相较而言,外星人却总在故事中充当着拯救者的角色。他们无私地帮助地球上的生物,令这颗美丽的星球重新焕发出生机。在《终极标本》中,捕猎者雷伊为了利益可以滥杀无辜,不光要把许多珍稀动物做成标本,还要对知晓真相后劝阻他的同胞赶尽杀绝。但来自外星球的异性虫卵们却在默默守护着地球上的生物,“它们在保留区内收集濒死的珍稀动物,当保留区内的某种动物只剩下最后一只并且马上就要死去时,它们便会准时出现,并且将它带回这里保存起来”。
可以说,在情感细腻、性格和善的外星人面前,许多地球人的形象却是非常“不堪”的。这种“不堪”折射出了作者的深刻用心与讽刺意味。那些为了一己私利残忍杀害动物的捕猎者,那些为了所谓的高尚荣誉将动物用于实验的研究员,还有那些为了利益不管不顾甚至不惜杀害同胞的矿场老板,无一不是当今社会病态的反映。使人警示的是,最后在故事中解决问题收拾残局的,反倒是一群来自外星球的生物。这难道不值得人们深思吗?所谓的“外星人”,实际上象征着那些辛辛苦苦保卫地球生态文明却不被理解反被孤立和排挤的“异类”。作者之所以要赋予这些“外星人”强劲的力量和超凡的生命,就是为了让现实生活中被排挤一隅失去话语权的地球生态卫士们获得曙光与安慰,显然这是令人肃然起敬的。
边缘化的群像
赵华在《疯狂外星人》系列科幻小说中还表现出了另一种深层的观念,即平等的众生观。这种众生观具体体现在对艺术人物群像的把控上。“孤独”与“自我”的追寻是理解这种艺术群像的关键词。
赵华作品中出现的人物很多都是“边缘人”形象:智商不正常的大个子黑人山姆,幼年丧母的小女孩苏茜,青年丧夫的寻星人老七,双目视力微弱的小姑娘贝蒂,几乎所有人物形象都生活与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通过这些小人物的命运与描写,我们看到了一个特殊的社会角落与展开的生存困境。
除此之外,出现在作品中的动物形象也大多是“边缘化”的,它们或受伤,或被囚禁,或失去至亲。赵华对于动物的怜悯之心与他的人生态度有关,赵华说他童年时代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最大馈赠便是“爱心”——“对弱小生灵的怜爱,对穷苦弱者的同情,以及对自然万物的珍惜。”他还在作品中引用过康德的话:“我们可以从一个人对待动物的方式来断定他的心地好不好。”
赵华作品中的这些“边缘化”人物无一例外都是“孤独”的。正因为孤独,他们才需要冲破孤独的环境,才迫切需要寻找和发现自我。作品中的所有外星人,本质上都是“边缘化”人物的折射,反映出他们孤独的内心。在《买二赠一》中,“天知道我克服了多少惊人的困难,又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煎熬。孤独和病痛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在《稻草人》中,作者如此写道:“我像是摸索在海底的鱼儿,又像是一只孤苦无依的迷途兽崽。”在《云使》中,作者慨叹:“我的确是孤独的。孤独的我最终同孤独的克洛斯无话不谈。”这些主人公们通常还会经历一段较长的时间跨度,如外星人“我”与小女孩苏茜的重逢,是“二十多年后的那个金色的黄昏”。寻宝人“我”将老七夫妇送上飞船时,“三十年已经悄然逝去了”。捕猎小伙“我”与马蒙的重逢则在“大约十年后”。这更加表现出了主人公们的“孤独”。
应当说赵华擅长用细腻逼真的环境描写来铺陈“孤独”的氛围,这在《大漠寻星人》中尤为明显,这篇作品也为他带来了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殊荣。《大漠寻星人》的环境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那里的色彩与气候变幻莫测:“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瘆人的浅红色,就好像是血和牛奶掺在了一起。”“连绵不绝的沙丘就像是凝固了的浪涛。”“我的耳旁仿佛响起了古诗词中的胡笳,凄婉、悠长的调子随着沙丘起伏,随着风沙飘荡,一直到天地之交处。”作者用诸如“浪涛”“胡笳”等喻体,借助通感的修辞手法,描摹了一幅色彩斑斓而又波澜壮阔的沙漠图景,更加显现出了人类的渺小与孤独。
由于作家所持有众生平等的观念,因而在其作品中无时不在地讨论人与宇宙的关系,将人类生态环境乃至整个地球作为一种拟人化的形象在书写,立体地感性地表现出了对于人类对于环境的感情。出生于西北大漠的赵华曾在童年时期两次目击过“不明飞行物”,这种奇妙经历令他“愈加相信世界上存在各种不为人知的奇迹,世界的广阔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正是出于对自然的这种敬畏,使他的作品产生了特殊的意义。
虽然身处在孤独的处境中,但是作者没有让他们放弃希望。“星光”“宇宙”“天空”“云”“自由”“爱”“希望”是赵华外星人系列小说中的关键词。《大漠寻星人》中,老七第一次到安迪尔村时,“生命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渺小,感觉到了宁静,感觉到了庄严、神圣、博大、悠远,还有无边无际的自由”。千万个星子的光芒吸引着女主人公向它们奔去,也带给我们无数的感动。《长城砖》中写道:“只要有爱,希望和自由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闪耀。”《萨伊尔禁区》中写道:“万物生而自由,谁也没有权力为别人制定苛刻的律条。”
互文性与多样化的写作
《疯狂外星人》系列科幻小说充满着神秘的外太空与异国风景,有多篇作品的环境设置在国外。作为一个中国作家,要创作以国外为背景的科幻故事是有难度的,但赵华做到了,不仅成功创作出了富有异域风情的故事,并且对于国内的读者而言也并不感到隔膜。这体现出了作者的外国文学素养与互文性写作的艺术探索。赵华对许多外国经典作品可谓如数家珍,展现了作者丰富的涉猎,诸如对康德的名句、对赫尔曼·黑塞的诗歌《白云》、对《匹诺曹》童话等的娓娓道来。尤其是他对国外经典科幻作品的借鉴与致敬,比如在《萨伊尔禁区》中对《侏罗纪公园》的致敬,《卡加布列岛》中对《猩球崛起》的致敬,《买二赠一》以及“机器人三定律”诸篇则是对阿西莫夫的致敬。
赵华是一个具备多样化写作风格与技巧的作家,他的作品总是采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和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夹杂的叙事模式。在第一人称的叙述中,他能够自如变换多重身份:中年男子、小女孩、小伙子、年轻姑娘,甚至是各种各样的动物,乃至外星生物,难得的是都能在个性化的语言描写与符合人物身份性格发展的逻辑叙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恰到好处。
赵华的艺术之路是不断地求索求变,我们在《疯狂外星人》系列科幻小说中看到多样的风格与风味:时而温情,时而伤感,时而幽默,时而严肃,时而如顽童般嘻哈,时而又如哲学老人般沉思。面对赵华笔下的这些“疯狂外星人”,脑海中不由得划过一个奇想.:或许赵华也是一位在茫茫人海中的“外星人”,他在以他独特的方式向我们传递着来自另一个空间和维度的思维电波,这道电波大写着爱与平等、广阔与自由。究竟是什么动力驱使着赵华在无数个日夜写下这些科幻故事呢?其实他在书中已经做了回答:“那是安静和善良的力量。”
是的,身处喧嚣浮躁、物欲利诱的环境,作家需要葆有“安静”的定力。面对少年儿童的精祌成长,儿童文学包括科幻小说最不能缺失的就是向上向美的“善良”之道,这是儿童文学不变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