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文化的饥饿感鞭策着人人爱学习,爱文学。那时候,人人都很穷,个人订不上报刊。有一天,在学校附近的魏公村邮局,我发现正在处理过期杂志,一毛钱一本,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几本《人民文学》《文艺报》,心中不由得一动。那时《文艺报》刚复刊不久,16开本,白色的封面,红色刊名。在这两本刋物上,翻开扉页一看,“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真的不得了,在我心目中,“中国作家”这一名号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不可企及。但是,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年代,人人都以“爱好文学”为荣,文学刊物是抢手货,就连征婚广告里都要特别注明自己爱好文学,文学成了时代的热潮。《人民文学》《文艺报》不仅信息量大,且刊登的作品丰富新锐,文意深刻博大,深深震撼了我,顿时令我感受到“中国作家协会”殿堂般的魅力,敬畏敬仰。我当工人时,曾经在省市报刊上发表过几首诗歌,虽还存着,以示来路,但已不忍卒读。加上孤陋寡闻,如今得以一见刚复刊的《文艺报》和文化大革命后以崭新风格面世的《人民文学》,哪怕已是过期的,但其中的一篇篇文章和作品都涌动着新时期文学的春意,每每耳目一新,更令我自惭形秽。尤其读着一些早已景仰的大家手笔,更是难得的审美享受。
好的刊物是润物细无声的营养、心灵的家园。这样的相遇,使我立马关注中国作协主办的文学刊物了,这应该是我通向中国作协的桥梁了。魏公村邮局没有处理杂志时,我就挎起书包,夹着坐垫,早早地来到图书馆,首先借阅的便是中国作协和各地的文学刊物。读罢这期,又期盼下期。这种享受丰富了我的世界,它让我生涩的笔得以滋润。当然,心头也会掠过一念,期盼会有这么一天,我也能成为其中的作者,也能成为一名中国作家。
相遇成了我写作的动力,时代给了我全新的平台。我写作的热情得到了我的老师冰心老人的支持。每次前往魏公村西院老人的家中请教,她都亲自为我泡上一杯清茶,拳拳之心,谆谆嘱咐。她鼓励我在作品中表达真实的情感,既要爱这个世界,又要讲真话,敢于鞭挞社会的不良现象和人性的丑恶。又时逢师生相融,教学相长。老师和学生心里都揣着一团火,共患难的人生遭逢,铸成深厚的师生情谊。时任我写作课老师、后任《民族文学》副主编的白崇人,更是对我的写作进行耳提面命的指导,文学课的老师们周末常到学生宿舍,与我们闲聊文学,读作品。说说笑笑中,我就好像黑夜里的孩子见到一束光明,这种文学的照亮,激励着我在课余时间,常常废寝忘食,潜心写作。于是,练笔的习作陆陆续续得以发表,为我后来的写作生涯打下了基础。毕业前的一天,系主任姜溪蓉老师通知我到系办公室。我一进门,看到两位面带微笑的老师,姜老师向我介绍说,这是中国作协的达木林老师和黄谷林老师,他俩是到学校了解我的情况的。只见两位老师为人谦和,说话不疾不徐,亲切平和,颇为儒雅。达木林老师问我是否愿意留在北京,到《民族文学》杂志工作。当然,这可是我梦寐已久的愿望,我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因激动而语无伦次的样子。内心感谢中国作协的抬爱,把我录取到《民族文学》杂志社工作,我也知道编辑的文学行走需要甘于寂寞,为人作嫁。但看见别人一篇篇作品经我最初的编辑变成了铅字,又是多么激动和欣喜。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如愿来到中国作协工作,文学为我的人生掀起了一个崭新的广角。从那时起,我就与中国作协结缘了。
后来,由于个人的缘故我离开北京,回到了家乡,到了出版社还是做文学编辑。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我心底里的文学梦。每当阅读到作者的好书稿,感觉是那么欣喜,每当能提出对书稿的修改意见,内心更是那么充实。曾经是文学青年的我,也曾受惠于编辑,我不想在我手上漏掉一篇好稿或一本好书。“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编辑一样在承载着这样的文学使命。从此,我常常与中国作协保持联系,中国作协相关部门也为出版社推荐了许多优秀的书稿,在我的手里,曾经为中华文学宝库增添一点精神财富,心里感到无比欣慰。
当然,写作仍然属于我生活的一部分。从诗歌到散文,还有评论、访谈等等,我力求把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写出来。中国作协给了我不少勇气和信心,正是有了他们的扶掖,让我以情为笔,以心为墨。文字一次次见诸于报刋,使我对自己的文字有了些自信。我把发表的作品整理出版后,分别获得了第四、第八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1990年,我终于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却不敢自诩成名成家,因为我日益体会到“中国作家”这个名号的含量与重量,既充满敬畏,又诚惶诚恐,深感自己只是组织上入会,真正的写作还在门外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和追求,深深浅浅的脚步有仓促也有从容。在40年时光轨道中,像我这样的写作者,能走进文学的殿堂,并坚持走到今天,而且还要走下去,与中国作家协会给予的关心是分不开的,包括做人作文。我时常感受到中国作协这个大家庭给我心灵的温暖,让我多次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和对外交流,与中国作协相遇,心中唯有感激。我有幸参加过五次中国作协代表大会,五次当选为中国作协全委,并连续三届当选为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我怀着这种忐忑心情,走过了生命中最好的年华。
解不开的缘,叙不完的情。人生中精力最旺盛的时段其实不长,40年跨度吧。在这有限的黄金时段里,我有幸得以与中国作协同行。所以感念,所以感恩,所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