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履辉既是一名颇有建树的建筑工程师,又是一位以写他熟悉的各种“建筑工程”见长的小说家。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三部长篇《情满波斯湾》《沧桑梦》和《天道酬正》。 “卡尼”分配,是王履辉运用工程力学原理解读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的创作技巧与方法。如同宏伟壮观的建筑,有各具功能的空间组合,艺术大厦也应有相应的结构构思才行。从某一角度审视,小说也是一种结构艺术。王履辉从工程设计中体悟到小说的构思,与框架的力的传递有着类比性。设计大厦首先要搞清楚楼面上存在哪些力?譬如楼面上有会议厅、餐厅、藏书室、办公室等,不同设施有不同的力。活动其上的人员行动不规则,其力的大小也不同,而且这些力与力之间还会相互影响。苏联建筑界曾有一种“影响场”理论,观点是力在楼面上,它的力的影响场会因其力的大小作扩散。所以说(楼)面传递给橫线(梁)的力,是一种已经互相交错、互相重叠、互为扩散、互为影响的力。 如是小说创作,首先要了解社会层面上不同的人,与他们之间原就存有的小矛盾。小说开始后,作者有意识地渐进地对人物与故事进行铺垫。这种铺垫一展开就会显露出矛盾(影响场理论)。各种矛盾推向横线(梁)时,会带来新的矛盾、新冲突,推动着小高潮的出现。 在设计中,橫线(梁)的力再传递给纵线(柱)。这时,在梁与柱的节点上,就会出现必须解决的力的不平衡。于是设计师们在手工计算年代,就是依照卡尼法之类的计算规则,根据近端与远端不同的力分配系数,顺次对力作出再分配,以达到力的再平衡,来解决整栋大厦的力通过柱,全部传达到地基梁下的桩群上,完成它的力的传递。 小说创作中,有矛盾与冲突的横线(梁),再向纵线(柱)推进过程中,就会产生新的矛盾冲突,那些小高潮会把故亊推向高潮。或在哪融合,或在哪激化。这就需要作者在这个环节上找到平衡点,或说是转折点(相当于对力作再分配)。然后,一条条故事纵线再融于主题这根大线(相当于地基梁),以完成作品的构思。 这就是“卡尼”作业法,是王履辉爱用建筑工程的行话所说的小说构思法。对于短篇小说,他说如同木结构与混合结构的力的传递,是清晰明确的,其屋面和楼面所受到的力(相当于小说中的一组矛盾),都由梁传送给木柱或砖墙而直接到达大地。因此构思短篇小说,要求情节精练,人物集中,围绕一组矛盾、一两个主人公来展开故事铺叙。 王履辉以写长篇小说见长,得益于他熟稔的“卡尼”配置法。长篇小说因其篇幅长,人物众多,情节复杂,需通过不同历史时代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复杂事件,具体的社会环境和众多的不同性格及人物形象的描绘,广阔地展示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风貌,所以它反映的生活内容,往往有很长的时间跨度和很大的空间广度。长篇小说有着完整而细密的类似于框架的结构。 “卡尼”分配法虽然谈的是结构力学,但对于用心的王履辉,更能带活于长篇小说的创作。结构是可见的框架,力是源;有了力的源,方能合理地调布框架。然而此刻摆在王履辉面前的,并不仅是如摆在建筑师面前的力与框架的组合,而是摆在小说家面前的力与心灵——看不到框架的框架组合。如果说建筑师需要科学的精准;那么小说家不但需要科学的精准,还要诉诸于形象,还原于生活的文学的精准——用生活与人性的原态,揭示生活与人性的本质与规律。前者运用的是理性思维;后者运用的是形象思维。前者要求精准,以完成一个既定的目标;后者不仅要精准,尤其要深刻,以揭示现实生活遮蔽下的另一种新的现实生活。
依照物理学定律,万物运动的本原,其实可以追溯至力与结构的关系。根据各个关系点受力的不同,物质的结构也要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王履辉深知其中的机关与奥妙。有论者对他自如运笔,胸藏丘壑,特别对他小说中的大故事套小故事,小故事又套人物性格的多种变化……种种非技巧的技巧赞叹不已。一句话,为什么他总有故事可讲?如果用他深谙力与结构的关系这一点来切入探赜,固能使不少写作者可以从中悟出些许虽不特别奇崛却十分有用的启示。用王履辉的话说,就是去寻觅故事外的故事。随着他之小说用笔的日渐老到,他的长篇小说的开篇多是以讲故事开始,轻松自若,娓娓道来。在他的《沧桑梦》的上、下卷,及《天道酬正》的开篇,皆是如此。与现代许多长篇巨制开篇从细腻描述环境与景物入手,或详述历史沿革与变迁予以导入,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一点与擅讲故事的赵树理有些相仿,只不过一个是“以农民的语言写农民”,更擅长农村题材,而另一个则以率领工程“铁军”开辟一个个新的战场,更擅长异域风情和大都市题材罢了。而以叙事代描写,以行动细节蕴心海波澜,则又呈现出异曲同工之妙。不论选择题材与所置场境如何纷披殊异,而考察和剖析其写作攻略的内在结构,不能不随处看到中国章回体小说的影子;尽管诸元素是经过“包装”的变异呈现,其小说“更像小说”的接受魅力或正在于此。这不能不归功于他作为“理工男”既注重科学又不乏艺术思维的内在导向。 王履辉就像一位聪明的建筑设计师,按照“卡尼”法的计算规则,精细到对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节点都做出力的再分配。他认为,在长篇小说创作中,首先要清楚人与人之间的纠葛与矛盾所在。尤其在矛盾与冲突出现高潮时,能找到平衡点或转折点。王履辉在小说创作中,并不着力于遣其主要人物粉墨登场,也不急于将故事陡然间推至高潮;从序幕到开端,到发展,到高潮,到结局,到尾声,往往形成一个完满自足的“情节链”。读之,亦感行云流水、不温不火。比如《天道酬正》的开篇,写师冰情与牛大卫、毛大康,进而带出与马冲浪的多边关系,既世俗化、平民化,又张弛有致地推进故事,带出人物。不仅显得自然流畅,更是开场即抓眼球、吊胃口的开明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