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一篇科幻小说,主题涉及到美、丑、眼睛,和世界的颠覆。当然我写不来纯正的科幻,我是个技术盲,从来搞不懂各种参数和术语,我只会使用而已。这篇小说应该属于软科幻的范畴,就是胡乱想个点子,给出一个假设“如果……变成这样……世界会是怎样?”
如果人的眼睛出现问题,审美逆转,美丑颠倒,世界会变成何种模样?
前几年影视行当火热,大家都在说一个叫IP的东西,每天都能听到谁谁的小说版权以高价卖给影视公司,有的甚至是身边的朋友,转眼间就有种能靠写作致富的感觉。作为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写小说的,我很难不心动。说干就干,我也很快就写出了一堆又酸又硬的故事,其中有爱情故事、犯罪故事、科幻故事,开头提及的是其中一篇。写完之后我才发现带着目的和谄媚写出的东西有多烂,有多不值一文,虽然大多故事卖了出去,很快挣到了稿费,更多的则被我雪藏在电脑文档里。这一篇我还算喜欢,不是因为写得好,是因为其足够电影,本来就是按照电影脚本写的嘛,我甚至还多事地替导演想好了怎么拍这个故事。
当美与丑颠倒,我们可以把演员也颠倒,原先好看的那拨演员演丑的,丑的那拨演美的。为了方便理解,有必要简单复述一下这个故事:
“故事起源于一个很丑的女人,她很丑,却嫁给了全世界最有才华的导演,因为她在导演不名一文的时候帮助了他。而导演喜欢在电影里拍美女,他拍了那么多的美女,怎么可能不心动,于是他和一个女演员发生了关系。丑女当然不服输,是她造就了导演,却让别人坐享其成。碰巧她也不是吃素的,这就是电影力学,反派绝对不能是吃素的。当然我不叫她反派,她是人类文明的革命家。碰巧她又是一个生物学家,她一直在进行一项秘密研究,就是改造人体的眼睛对环境的识别。她当然成功了,不然电影拍什么。就在金马奖颁奖当晚,美女演员和导演领完奖之后神秘失踪,不用说你也知道,她被丑女绑架来搞实验了。实验当然成功了。丑女成功的改变了世界,她颠倒了人们的审美,把女演员变成丑的,把自己变成美的,而这种病毒是可以传播的,短短几天之后,世界的主流审美就被完全颠覆了,除了少部分原始人。”
这个故事大致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虽然生活幸福,但因为相貌不足以讨好他人,生活在痛苦之中。她的爱人是个成功的导演,她却不敢和他一起站在镜头底下,因为那会让第二天的报纸有材料可供挖苦。久而久之,她因爱生恨,创作了一种病毒,称之为“美神十号”(后面还会有“美神二十号三十号”),抓来她爱人最爱的女演员做实验。当实验成功,病毒迅速通过感染者的眼睛传染给全世界,人们对美的感受因此改变,原先美的不再美了,越美就变得越丑,丑人们却如鱼得水,看待彼此犹如貂蝉看吕布。不光是对人的审美评判,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同样遭此恶劫,卢浮宫没人去了,莫奈的画卖不掉了,曾经的好基因遭人遗弃。
在一场对这个丑女的大审判中,她凭借大量支持者的帮助逃了出去,并将自己的发明合法化,得以专心在家研究她的产品。当她的“美神”出到第九十号,人们终于醒悟,原来她的发明不是为了造福某个群体,而只是在维护自己一人的美貌。故事的结局就是她被曾经追求她的人所唾弃,她死后,“美神”因为无人维护渐渐失效,世界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故事太电影了,我们算是从小在电影的熏陶下长大,这种强力的娱乐非常适合这种强力的故事冲突。哪里有不安分的人,哪里就有电影,不过写成小说就有点烂俗。我有一个发现,一流导演喜欢拍三流故事,三流导演喜欢拍一流故事。一流的导演对于自己的艺术感觉非常敏锐,他不需要原著作品在艺术上启发自己,只需要原著提供的粗暴构想,鉴于此,这篇三流小说着实需要一个一流的导演来给予它更多视听上的创见,我想到的是大卫·林奇。
大卫·林奇的电影个个光怪陆离,大部分摄影机在模仿人眼,林奇的镜头则好像是恶魔之眼。画面多是变形的,让人不适的,用疏离的目光打量那些怪事,观众以为这些事没有发生过,看完之后才倒抽一口凉气,“这拍的不就是我吗?”这就是大卫·林奇,尤其是拍《象人》《橡皮头》时期的他,能把异化的审美拍出噩梦般的生活感,乍一看会觉得只不过是奇谭而已,看着看着才发现这噩梦好像自己也做过。这个故事之所以需要他,就是源于这一点。故事的开始谁都不会当真,这只不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而已。然而当林奇的镜头对准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器具,被试验者脸上惊恐的表情,如显微镜般近距离呈现的人脸,到那时候,我们还会觉得美与丑有绝对的界限吗?让观众怀疑,这无疑是好电影最良好的品质之一。
后期的大卫·林奇偏爱迷宫般的故事。我尤其喜欢那部《妖夜慌踪》,一个人目睹妻子的死亡之后变成了另一个人,然后认识了一个和妻子极度类似(几乎就是)的女人,两个人相爱,相约亡命天涯,在电影的最后,两个人在沙漠里做爱时,这个女人变回了之前的自己。通过简短讲述,我们可以看出这部电影有多少关于“爱和存在”的隐喻。而在我的故事里,同样有关爱与变化,一个丑女为了得到更多爱强行把自己变美,她帅气的丈夫却变丑了。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的变化。变化之前她生活不甚如意,变化之后呢,她只是陷入了更大的泥潭,跟卡夫卡那只甲壳虫类似,《妖夜慌踪》在处理变化时同样举重若轻。我希望我的小说也是,世界再怎么变,人不变,痛苦同样不会变。
大卫·林奇喜欢不太和谐的诡异配乐,这让他的影片更加冷漠,也更加有力。当观众进入他不太好进入的故事之中,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随着故事的进行,电影如同给观众当头一棒。写这个的时候,我在听德国乐队Neu!的电子乐,大卫·林奇导演,用Neu!配乐,真是想想都美。可以想见,这必将是电影史上绕不开的一个好作品。
当然,林奇看到这篇东西的几率微乎其微,我完全不排除哪个有同样野心和敏锐触觉的华语后起之秀导演来找我聊聊这个故事,我敞开大门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