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出版后,有采访者问我:您说过“我是一个慢写论者,慢的好处和局限我也一概领受”,您的日常工作状态可想而知是繁忙和琐碎的,如此慢写作是对快节奏生活的有意反拨吗?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老实回答:当然我也希望能写得又快又好,但是快而不得,又对自己有要求,“慢写”就成了我的命运。客观因素确是时间上的捉襟见肘,我的本职是报社编辑,每天有海量文字在眼前晃,还不断收到出版社和作家们寄来的新书,我单位的办公室,几个空座位都被我征用了,上面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拆看的文学杂志和书。周一到周四忙碌工作上的一应事务,尽量匀出周五给自己,剩下的周六周日我已经累趴下了,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尚能“挑灯夜战”。如此年复一年,时间纷至沓来,而我仍然只是一个慢写者。
说到写作的快和慢,我比较赞同刘绪源的观点,他曾奉劝年轻人“宁可惜墨如金地少写,也不泼墨如水地多写”,你去书店看看,铺排的书,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有的写作者一口气推出几个系列,连书的封面都是相似的,三胞胎四胞胎多胞胎的样子,这样的书,我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我宁愿相信顾炎武的“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日知录》)有时候我们选择“不写”,实则是为了“写”。所谓厚积薄发,我更欣赏这样一种写作姿态。与其为写而写,刷存在感,书店里多一本掺水的书,不如慎待手中笔,少写无妨。
所以写作于我,其实是一种寻找和指认,寻找指认生活中那些被忽略的、被遮蔽的、不被善待的、被遗忘和过滤了的种种,和灵魂有关,和精神的浩渺有关,和自由、尊严乃至内心的安宁有关。我写下它,感觉那道光影线就会往明亮处挪一挪。这么想来,我是多么乐意做一个捕光者。
然而写这些字的时候,我不无哀伤地感到,我已离这个小说远去,莫莉也好,老圣恩也罢,那一应从我脑袋里幻化出来的人物故事,那个似有还无的海岛,那些草木,都生长在了纷纭的时间里,和我渐行渐远,尽管时节上真正的无尽夏才刚刚开始。
关于小说,我无法再说出多少。那无法说出的,还会生长、还在生长。“小说是另一种人生。”似乎我们一直被这样的一种声音说服着,对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孩子来说,有时相逢一本好书,就是结识一个陌生的朋友,就像莫莉和老圣恩那样,这么说来,小说确乎是一种有意味的人生。
有一种说法:给儿童以想象,少年以理想,成人以希望,这就是真的文学。在中国,反而是学龄前的儿童最天马行空,最有想象和探索世界的热情,一旦上了学,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儿童拔节成少年,本该最有创造力、生命力的阶段,却遭遇不同层级的压抑和压制。投射到原创儿童文学的写作和出版,也是低幼和儿童这两个阶段的绘本、童书最热闹纷呈,相对能与欧美青少年文学比肩的优秀少年小说却寥落。
我尝试走进这一年龄段孩子的心灵。写成怎么样看运气,门前冷落就算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小说里10岁的女孩莫莉跟11岁的老圣恩说:“我爷爷说,爱有很多种,父母之爱是最本能最原始的,如果你有巨大能量,你可以创造和发明爱,这跟年龄没关系,我觉得这话酷极了!”如果有一种写作,能够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既能感受日常微物之美,又能贴近天地自然;有能力静下来内观,学会和自己相处;能亲近善知识,看得见生命中的光和亮,那么,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