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如此迫切地去看美展了。
6月21日,120位中国知名画家参展的“草原四季 亮丽北疆——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在中国美术馆开幕。我迫切地想知道,历时一年,被严寒酷暑拥抱和“锤炼”的艺术家们,会把美丽的内蒙古画成什么样?老中青三代画家将眼中的草原、心中的草原、笔下的草原融汇成规模盛大的画展时,会让我和观众们感悟到些什么呢?
走进大厅,首先看到的是詹建俊的《芳草》。这是一幅风格很传统的油画:碧绿的草原上散落着几朵小花,一匹雪白的马儿卧在草丛里,转着头,正在深嗅花草的芬芳;惬意的眼神,舒适的身姿,对观众形成了强烈的代入感。绿色基调,把远处的丘陵和无际的天空辉映得淡绿淡绿的。无污染的草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沉谧而优雅。这样的画面不禁让人想起久违了的年画,色彩追求美,意境追求纯,意向追求善,境界追求真。《芳草》在绿色与白色的洁净中抚慰着当下社会的焦虑,走进了人心、走向了“时尚”,也用色彩托起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思想境界。
其实,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是人与社会的关系造就的。当我们反思生态问题时,胡日查的版画《听见草原—极速》就成了《芳草》的逆向印证。浅咖色背景下,是一个马的头部特写——那本应高昂的头颅低垂着,与主人的额头相抵。马眯缝着眼睛,人弯曲着身体,一同在侧耳倾听。人与马共同听到的一定是草原天籁,犹如母亲深情的呼唤,与自己心灵发生着共震。更有意味的是,在他们头上类似雾霾的那些阴影,逆转来看,竟是高楼大厦倒置的象形。尽管作品运用了暖色调,观众感觉到的却是生态破坏之后身心的寒冷。
如果说“草原四季”主要是画家们对祖国正北方自然景观的关注与表现,那么“亮丽北疆”则是他们用心用情用智慧在表现草原上“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而以春、夏、秋、冬命名的作品,表现的都不是空镜头,而是草原牧民特色鲜明的生产和生活状态:你看,苏茹娅的油画《立春》里那两位盛装迎春的姑娘矜持而端庄,青春的面庞洋溢着自赏自得的神情;孟显波的水彩画《吉祥夏日》再现了夏季那达慕竞技中的骑手,争先恐后的锐气散发着自信和豪迈;何锡彭的油画《秋牧》将一位放牧归来的男子推到观众面前,彪悍、稳健,在金色牧场上收获满满;张可扬的油画《呼伦贝尔的冬天》则捕捉到了为储冬忙碌的老人累且快乐的瞬间……由此不难看出,今天亮丽北疆一片安康吉祥的景象,既得益于各族人民的大团结,也受益于改革开放40年。
当然,在各类题材中特别提振精神、感奋人心的还是与骏马相关的画作。如孙海晨的中国画《苏尼特草原牧马人》,就是在表现三个蒙古汉子手持套马杆追逐烈马的状态。从主人飘飞的头发、横线笔直的套马杆可以看出他们是以追风之速在冲向目标。从黑马直立的双耳、张开的双唇、如炬的眼睛和白斑马奋力的前蹄、大跨度的四腿又可以看出,只有人马同心、人马合一,才能志在必得。而邰振明的中国画《呼伦贝尔》和孙志钧的中国画《风雪乌珠穆沁》,在古今之别的题材差异中,让我感悟到的是传统文化视域中“蒙古马精神”的当代价值。
据史料记载,18世纪中叶,为外抗入侵、内平叛乱,呼伦贝尔的三千勇士应召出征。从《呼伦贝尔》构图中时代感鲜明的人物装束即可看出,这是一位奔赴前线的大清兵勇,鬃毛飞扬的两匹骏马告诉人们,夜以继日的行程需要“马歇人不歇”。勠力同心共赴国难的英勇和豪气,在黑与白的巨大色差中透出了冷峻和刚毅,反映出人借马力、马助人威、势不可挡的合力。所不同的是,在《风雪乌珠穆沁》中骑行的四个蒙古汉子,却是一种当下的生活常态。冰天雪地,无论打猎、套马圈马、购物或走亲戚,还是节庆时聚会,都要仰仗坐骑。在雪原上长途跋涉很难,四蹄结冻的大冰坨会使马儿不停打滑——行路难;冬季服装加大了主人的体重,负重前行更需马的耐力——快速难;顶风而行,马的体力在承受巨大挑战——坚持难。即便如此,四匹骏马却奋力前行,毫不懈怠!这样的场景在生活中司空见惯,画家借以水墨素描的质朴就是在告诉我们,没有艰难困苦,何显蒙古马精神!
此外,令人过目难忘的还有色彩独特的作品。如刘金贵的中国画《会唱歌的沙漠》和焦洋的中国画《绿风习习夏草长》,二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前者,占据90%画面的是金黄色的沙漠,三顶雪白的蒙古包聚集于右上角,滑沙的人们扎推在左下方。主角是沙漠,人类是陪衬。熟悉鄂尔多斯响沙湾的人都以为,这就是一幅“写实”的画作,但强化“沙”而淡化“人”的色彩力量,却蕴含着无言的“像外之意”。后者,少女和绿草分别占画面不足10%,似乎也是巨大空白的陪衬。微微低着头,让秀发在“绿风”中飘起的姑娘是在听芳草在风中拔节的声音吗,还是在虔诚祈求“夏草”快快地长、多多地长?无论诉求如何,两幅画共同印证的则是“于空寂处见流行,与流行处见空寂”的哲学境界。
当然,绘画贵在有意境。而意境,是虚实结合、情景交融、耐人寻味的艺术境界。可俗话说,“不像,不是艺;太像,不是戏。”同理,画面上无论人还是景,越虚越不好懂,越实越难表现。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人与物,都是历时性与共时性、丰富性和复杂性的结晶。即使这样,我还是被董从民的油画《草原老射手》深深吸引住了。这是几位布里亚特的老射手,他们身着盛装,神态肃穆,凝视前方,显然,是在观看那达慕大会。谙熟草原生活的画家深知,骑马、射箭、摔跤“男儿三艺”荟萃的那达慕,万马奔腾中曾涌现出令人艳羡的骑手,五彩缤纷的江嘎曾托举起英名远扬的跤手,而只有“靶靶中的”的骄傲,才能造就经纶满腹的射手。可是一个“老”字,画家用色彩会塑造出怎样带有历史和文化厚重感的艺术典型呢?
从沧桑的容貌上看,老射手们都是比较典型的北部蒙古利亚人种,面颊、眉廓、鼻梁、法令纹,尤其是眼角和嘴角的褶皱,显见出岁月沧桑的留痕,同时在岁月的年轮中投射出民族文化融合的生命基因。从华美的服饰上看,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穿戴的盛装,显见出老人们对那达慕盛会的重视,以及对自己身份——“射手”的尊重和对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尊重。从沉郁的气质上看,用弓箭较量过怎样的对手便汇聚成了他们怎样的精、气、神:也许在战场上射杀过敌人,狩猎时射杀过飞禽和走兽,夜晚曾射杀偷袭的狼群,白天曾无数次射中过靶心……如此,丰富阅历镌刻出古铜色的文化立体感,世纪过往刻画出横线与纵线的历史厚重。
当然,这幅作品最耐人寻味的还是四个人物的神情。当我们明确,画面的规定情景是那达慕正在进行的激烈赛事,老射手们各自带着自己的生命历程走进画面时,心情却格外一致的平和与淡定。从左往右依序看来:低头看手机的老者平静中面带微笑,坐视前方的老伯平静中似有期待,手持弓箭的老爷爷平静中神色凝重,瞩目前方的大爷肃穆而淡定。由此,我按捺不住地猜测着他们每个人背后的故事,想象着他们“久经沙场”与爱恨情仇的生命历程。在这里,射手是普普通通百姓的代表,是伫立在五千年文明基础上中国各民族人民的象征。
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给内蒙古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回信后,乌兰牧骑就成了跨越草原四季、亮丽祖国北疆的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于是,一组以此为题材的画作,吸引了不少观众。张淳大宝的油画《草原轻骑兵》、苏向军的绢本画《赞歌》、张项军的油画《天韵之四》,表现了正在演出的乌兰牧骑队员的身姿与神态;王铁牛、李波的油画《候场》《布里亚特姑娘》和要红霞的中国画《草原上的舞台》,反映的是队员们演出前的准备。这些作品显著的创新性在于,避开了常见的文艺表演时的热闹红火,用写意去写实,借写实以写意;“意”便因“实”而接地气,“实”便因“意”而往人的心里走。
在展厅流连忘返几个小时,我一直在陶醉与惬意中思考,在感受和感悟中激动。今天,当画家们用笔绘制出“草原四季·亮丽北疆”的大气派时,那多姿多彩的汇聚必将留住人们的脚步,拨响人们的心弦,不断提振着人们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