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晚,由苏州市苏剧团创作演出的苏剧现代戏《国鼎魂》献演于上海浦东新区文化艺术指导中心群星剧场,这是江苏选派的代表本省参加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的唯一一台大戏。6月2日,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闭幕式上传来喜讯,苏剧《国鼎魂》荣获我国专业舞台艺术政府最高奖——第十六届文华大奖,可谓实至名归。
苏剧《国鼎魂》是近年来苏州涌现的不可多得的现代戏精品,剧情源于苏州潘氏一族保护并向国家捐赠大盂鼎、大克鼎的真实故事。该剧尊重真人真事,但又离形得似,全剧紧紧围绕保鼎、护鼎、捐鼎的故事主线来构筑戏剧冲突,将鼎运、国运、家运、命运紧紧缠绕扭结在一起。一方面,军阀贾大帅诈鼎,潘家独子家裕与出身名医之家的丁素珍新婚之夜被拘为人质,终为护鼎自戕;后又遭日寇逼鼎,穷凶极恶杀害了潘达于相依为命的养子大毛;解放前夕,军统特务白正来抢鼎,幸为闻枪声而至的解放军截获归还。为保鼎,潘家刀光剑影、苦难相伴。另一方面,潘家贵为前清名门望族,有“祖孙父子叔侄兄弟翰林之家”之美誉,还是收藏大家,势力与财富齐曜,号称“贵潘”。在军阀混战、日寇侵华的时代背景下,战乱频仍,为严守潘祖荫立下的“谨守护持,决不示人”的保鼎护鼎家规,为守护旷世国宝,潘家屡遭逼迫,犹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一任风吹雨打,几近家财失尽、家破人亡,仅留下洞房之夜失夫的潘达于谨守家规、孤寂护鼎于老宅中几十载,此时家族的苦难命运与其曾经拥有的辉煌形成强烈反差,令人唏嘘。
潘家为保鼎、护鼎付出了巨大代价,紧张激烈的冲突、天人永隔的悲剧、孤寂无依的命运,强烈地叩击着观众的心灵,让人在痛苦压抑中强烈感受到,鼎运、家运、命运艰难的背后是国不泰民不安,鼎难缘于国衰。全剧以鼎运来观照国运、家运、命运的结构方式,让观众在深深动情动心的体验中深刻感受到国兴才能鼎盛、“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的主题意蕴。
该剧注重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剧中主人公潘达于性格塑造的艺术方式可以用三个“对比”来概括。
一是其命运之悲与护鼎意志之坚形成强烈对比。新婚之夜,丈夫为保鼎自戕明志,医家闺秀丁素珍未入洞房先守寡,殉情被救,随后又受公公所托接受护鼎重任,并被赐名潘达于,同样因为索鼎不成,养子大毛被日寇残忍杀害,家中佣人雇工散的散、老的老,留下她在潘家老宅中时梦时醒。早年丧夫、中年失子、守寡终身,家道中落、孤寂无依,一个女人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悲惨之事她都经历了。最亲的人皆因双鼎离她而去,在她的生命世界里,她以命相护的大鼎,寄托着她对亲人的全部感情与思念,承载着家族的重托,饱含着她的全部希望。命运之悲与护鼎意志之坚的强烈对比凸显其形象的情深义重。
二是为家为爱保鼎和为国护鼎形成层次对比。新婚之夜丈夫被军阀扣为人质,她毫不犹豫想交出大鼎换回丈夫,结果丈夫宁肯舍弃生命也要保住双鼎,让她深受震撼,双鼎于丈夫于潘家的重要性了然于胸。接受护鼎重托后,她更增添了一份责任感。也因为保鼎,她深爱的养子大毛死于日寇屠刀之下。丧夫失子,家族破落,困于潘府的潘达于时晕时醒、晨昏不辨,却读了大量潘府典藏,认识到双鼎之于中华文化的重要性,它不仅是家族宝藏,更是国之瑰宝。自此,大鼎在她心中的至尊地位由感性层面上升到情感与理性并存的新境界,由为家保鼎升华为为家更为国护鼎。这种对比使她的性格发展流动鲜活,为其护鼎行为增添了崇高色彩。
三是形单影只的孤独与心灵的丰富形成鲜明对比。潘达于恍惚孤独游走于潘府12年,寂寞困苦谁人知,她感喟:“春长秋消情不改,一生寂寞谁解怀。心魂熔铸双鼎中,沧桑深处回望来”。这是她的心路历程,也是她人生悲剧的真实写照。漫长岁月里,她恍惚迷离中回望反刍着自己的人生,追忆着逝去亲人的音容笑貌,品读着中华典籍,为亲人为家为国守护着大鼎,至死无悔,她盼望着中华复兴、盛世来临,鼎归国家,国兴鼎盛,这是她的情至,是她的心魂。孤苦疯颠的外表下,她的心灵世界丰富坚韧、清醒执著。为了深刻展现其心路历程,由一位演员主演潘达于,另两位演员分别扮演青年和老年潘达于,全戏由晚年潘达于在一个雪夜同丁素珍“平行时空”的对话中翻开她的人生册页,穿插让一个年龄段的潘达于或注视或讲述另一个年龄段的潘达于,第四幕中,甚至借鉴了交响乐中的复调手法,让三个潘达于同台形成心灵应答,大大拓展丰富了人物的心理、情感空间,让主人公的情感与理念循环往复、心曲心魂袅袅不绝,一唱三叹,有效提升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艺术张力。
主演潘达于的“二度梅”获得者王芳,其表演素以细腻精到传神见长,尤擅做唱念。剧中,她突出了人物的忠诚深情、执著崇高,将潘达于“一生寂寞守双鼎,一生倨傲度光阴,一生护鼎命中定,一生盼鼎见光明”的心路历程和时间跨度长达60年的坎坷命运演绎得淋漓尽致。特别是第四幕中,潘达于困于潘府时晕时醒,几乎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和心理戏,但却浓缩了她大半辈子的人生情愫,王芳充分发挥了擅长的做唱念功夫,将角色内心的柔弱与坚韧、疯颠与清醒、凄婉与崇高、孤寂与丰富、痛苦与向往等交融并存的复杂心态展现得丝丝入扣、张弛有度、游刃有余,满台都是戏,充分体现了王芳细腻深刻传神的表演功力。
作为一个整体,该剧的音乐和舞美也同样十分出色。苏剧的曲调清丽优美,唱腔婉转动听,但于《国鼎魂》而言,要体现这个凝重和宏大主题,苏剧原有的风格则显得力不从心。国家一级作曲周友良先生对声腔进行了探索与创新,根据戏的题材和主题,运用了雅乐的音阶创作了主题曲,使音乐深沉化,让戏一开场就进入特定氛围,压住阵脚。特别是第四幕,大起大落、大开大合,音乐没有用现成苏剧曲调,而是将民谣与大平调、南方调的“清板”打碎糅合,有机结合,加以节奏、速度、强弱等多种因素的变化,使这一大段戏在导演、演员的共同努力下,产生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剧中王芳从十几岁演到80多岁,唱腔跨花旦、青衣、老旦,第六场潘达于80岁时,按年龄应该用老旦唱腔,但于人物性格和剧情而言,老旦老气横秋的c调和降b调唱腔并不合适,作曲者便创造性地大胆起用花旦腔,并降低了四度,用g调来演唱,来展现潘达于悲凉慷慨的心绪。音乐域值突破和唱腔创新为该剧的成功贡献了重要力量,但同时也带来一个严肃的问题,像苏剧这样由南词、花鼓滩簧、昆曲合流衍变而成,婉转清丽、细腻动人,以演《花魁记》《五姑娘》见长的剧种,自有其“戏域”,创演激情澎湃、高亢激越的《国鼎魂》固然拓展了这个剧种的“戏域”与腔调,但或已达其上限,这种拓展绝不是无限的。该剧舞美布景同样充分体现了“苏作”的精细雅特色,潘宅幽深雅致、大鼎巍然屹立、服饰精致雅洁,为渲染剧情、塑造人物、体现苏式艺术韵味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