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日,是郭小川百年诞辰。他不幸离开我们快43周年了!
郭小川(1919年9月2日-1976年10月18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当代诗坛成就最大、影响最广泛、受到广大读者喜爱和欢迎的杰出诗人之一。
早在少年时代,郭小川就“过早地同我们的祖国在一起负担着巨大的忧患”。在贫穷荒凉、满目疮痍的祖国大地上,他同离乡背井的人民一起逃亡。在阴云密布、风雨如磐的北平大街上,他同饥寒交迫的人民一道游行。他迎着警察的皮鞭和刺刀散发传单、高呼口号、昂首前进。1936年他17岁时就写出了猛烈抨击封建制度、热情歌颂妇女解放的《女性的豪歌》:“我们不是女性,/我们是强者,/我们不是美人,/我们是烈火。”但1943年以后,在紧张而严峻的革命战斗里程中,他由于从事党的其他工作,而不再写诗达10年之久。他是在20世纪50年代初转到文艺战线工作之后,在有了较长期的革命斗争的锻炼,对我们伟大时代的革命现实和历史发展,对我们伟大祖国伟大人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了自己的深刻理解和感悟之后,也就是说在生活上和思想上都做了相当充分的创作准备之后,才又激情洋溢地放声歌唱起来的。他自觉地要求自己:“要思考我们这个时代,要体现时代精神。”要“起一点号手的作用,用时代的声音去鼓舞我们伟大的人民”。这就使得他的创作有了一个很高的起点,他迎着新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站在伟大时代的潮头,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以开阔的视野、充沛的激情、深沉的思考和火焰般的诗句,先后写下了《投入火热的斗争》《向困难进军》《把家乡建设成天堂》《闪耀吧,青春的火光》等一批激荡人心的政治抒情诗。他歌唱“像火红的云霞”般飘展在天空的“共和国的旗帜”,他歌唱“仿佛是由歌声、火把和香气所组成”的“无边的地面”,他歌唱“中国人民前所未有的黄金的日子”“欢乐的日子”,他歌唱如同太阳般“总是忠诚而又默默地散发着光辉”的我们英雄的人民,他歌唱“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每一个人”,也属于“我们的祖国”的“壮丽的青春”……
记得当年我们在学校里一遍又一遍地朗诵郭小川这批“致青年公民”的政治抒情诗,每个人都深受鼓舞、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我要像鹰一样/呼吸着/祖国的高空的大气/用激动得快要流泪的眼睛/看一看/我们所爱的/每一片土地”。诗人对我们伟大的祖国的爱是多么炽热而深沉。他是在“变乱的年头”通过了“严峻的考验”走过来的,所以更能体会到今天的新中国、今天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可爱、多么值得珍惜!“祖国的每一块沙土”,在他的眼里都是“晶亮的宝石”,就连“那在茫茫天边的/粗犷的高山和绝壁”,在他想象中仿佛也被“祖国的阳光”“化为灿烂的金子”。郭小川政治抒情诗的高度概括力、强烈感召力和深刻的思想意义还在于,诗人绝不只是对今天新中国的人民生活作表面的抒写和赞美,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更深。他相信祖国的今天是美好的,但她的明天将十倍、百倍地美好!“青春的祖国”是朝气蓬勃、前程似锦的,但国内外一小撮敌人对着她“每天都要咬碎几颗吃人的牙齿”,在漫长曲折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道路上,今天只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所以诗人在放声歌唱的时候没有忘记提醒人们:“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并非平安无事,/就在阳光四射的早晨/也时常/有风雨来袭……”(《向困难进军》)“祖国,/它无比壮丽/但又困难重重啊!”(《投入火热的斗争》)。他在诗中号召人们,不能坐享革命前辈留下的胜利果实或等着别人为自己造好天堂,不能老是躺在祖国温暖的怀抱里“谈情话,看流云”,不能整天沉醉于“秀美的发辫”和“花色的衣裙”,而应当迎着“凄厉的风雨和雷的轰鸣”去艰苦奋斗,应当化作“沸腾的铁水”去把“黑暗和寒冷”冲破,应当勇敢地“向困难进军”,在建设社会主义的豪迈事业中,“叫枯枝长出鲜果,沙漠布满森林”,应当“永远永远朝着光明的去处走,/即使前进的途中/焚身葬骨/也唱着高歌不回头”……
诗的灵魂是思想,诗的生命是情感。议论和哲理,只要是“带情韵以行”的,只要是诗人独到的见解和独创的思想而又洋溢着诗的激情,那它就是诗,就会“构成充溢在作品里面的作品灵魂,像光充溢在水晶体一般”(别林斯基语)。从郭小川这些优秀的政治抒情诗中,我们看到了祖国作为年轻的社会主义国家蓬勃的崭新风貌,感到了伟大时代的脉搏的起伏跳动,听到了真正站起来的人民的心声。这样的诗,把思想溶入火热的情感中,把议论化入诗的意境里,把澎湃的激情、飞腾的想象和深刻的哲理思考结合起来,高扬着强烈的时代精神,充溢着豪迈的革命气概,达到了“诗和科学的统一”、“政治学与诗学的统一”。诗人多年从事党的理论宣传工作,经常从更高的角度和宏观的全局观点来透视时代生活、思考祖国历史、展望人类命运,这就使他更易于把握和揭示时代前进方向、形势发展特点和生活斗争本质,使他的诗篇在体现时代精神、反映人民愿望方面,具有更高的敏锐性和概括力,更有创见、更精准而深刻。这也正是他的诗从《致青年公民》开始,便显示出一种豪放沸腾而朴厚雄深的战斗风格,具有特别强烈而深刻地感人肺腑、动人心魄的思想艺术力量的原因。
后来,他的诗歌创作在更广阔全面、更丰富多样的发展中,始终保持并进一步发扬了抒时代豪情、唱人民心声的主要特点。不论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甘蔗林——青纱帐》《厦门风姿》《乡村大道》《两都颂》《林区三唱》和《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或70年代的《秋歌》《团泊洼的秋天》,都通过自己的个性感受,从不同方面表达着人民内心深处的强烈愿望和思想感情,呼啸着时代生活的急雨惊雷,震响着历史车轮滚滚前进的声音。
继承下去吧,我们后代的子孙!
这是一笔永恒的财产——千秋万古长新;
耕耘下去吧,未来世界的主人!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间天上难寻。
这些豪迈而精美的诗篇,应当看做是我们伟大祖国社会主义时代的奋进的抒情歌、战斗的进行曲、时代的最强音。
既满腔热情地歌颂我们伟大祖国日新月异的壮丽风貌和各族人民每天创造的英雄业绩,也真实生动地反映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曾经走过和正在走着的伟大而曲折的道路,向读者襟怀坦白地表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他的诗篇总是闪耀着革命理想主义的光辉,洋溢着革命浪漫主义的气息,但同时也始终具有一种更真实感人、更深刻有力的革命现实主义精神:
乡村大道啊,我爱你的长远和宽阔,
也不能不爱你的险峻和你那突起的风波;
如果只会在花砖地上旋舞,那还算什么伟大的生活!
哦,乡村大道,我爱你的明亮和丰沃,
也不能不爱你的坎坎坷坷、曲曲折折;
不经过这样的山山水水,黄金的世界怎么开拓!
——《乡村大道》
历史的高山呵,层层叠叠,
我们又爬上十丈高坡百级阶。
战斗的途程呵,延绵不绝,
我们又踏破千顷荒沙万里雪。
——《秋歌——之一》
呵,看山不远走山远——
为迎接秋天,谁的鞋底没有磨穿!
呵,看花容易绣花难——
为装点秋天,谁的手上没有生茧!
——《秋歌——之二》
诗人概括的是我们国家和人民伟大而曲折的斗争道路,诗人歌颂的是我们社会主义时代广阔壮美而又风波突起的革命生活,诗人赞美的是我们在“度过了一道道险恶的关山”“经受了一次次困难的考验”之后,用辛勤劳动和艰苦奋斗赢得的丰收的秋天……这样的诗所包含的丰富内涵、所体现的时代精神、所具有的鼓舞力量,比那些用标语口号堆砌起来的空泛的“颂歌”,当然要扣人心弦、深刻有力得多。
作为热情地书写和讴歌伟大时代的杰出歌手,郭小川不光写了一系列不同题材的脍炙人口的抒情诗,而且还创作了四部叙事长诗,即《白雪的赞歌》《深深的山谷》《一个和八个》和《将军三部曲》,数量不算太少,而成就尤为独到。《将军三部曲》写于1959年,是诗人献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的重要作品,是诗人创作道路上闪闪发光的里程碑,它以叙事诗的形式,第一次成功地塑造了我国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部队高级将领足智多谋、勇敢坚强而幽默风趣、平易近人的形象,一发表就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和评论界的好评。另外三部叙事长诗都写于1957年。《深深的山谷》写于1957年春节。《白雪的赞歌》于1957年10月初稿,同年11月底12月初修改定稿。《一个和八个》则初稿于1957年5月,改写于1957年11月。1957年我国发生了那场急风暴雨般席卷全国、把阶级斗争扩大化的政治运动,那种乱打棍子、乱戴帽子、蛮不讲理、无限上纲的左倾教条主义的批评正在大行其道。诗人郭小川恰恰在这样的年代,不为“左倾”寒风左右,继续沿着现实主义的路进行大胆的探索和勇敢的思考,坚持按照无限复杂、无比多样的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来反映现实生活,按照极其艰巨、充满曲折的革命斗争的本来面目来表现革命斗争,按照各有个性、绝不雷同的各种人物的本来面貌来塑造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连续写下了这三部别开生面、独放异彩的叙事长诗。
《深深的山谷》写一个知识分子在艰苦斗争中的动摇和幻灭。长诗把歌颂和暴露、赞美和鞭挞结合起来,既无情地揭露和批判了那为了“个人的需要”来“向革命索取对于我的酬劳”,而和真正的革命格格不入,最后终于动摇、幻灭,不得不跳崖自杀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暴露了他的灵魂的极端自私和卑劣,同时又对比着热情歌颂了曾一度同他相爱,后来发现彼此政治思想和内心世界的深刻分歧而渐渐与他疏远的女主人公,令人信服地表现了这个女知识青年如何在革命的熔炉里同人民群众相结合,最后获得了真正的幸福。长诗抒写两个知识分子在革命队伍里的爱情故事和不同命运,形象生动,个性鲜明,有浓郁的抒情味,写得合情合理、真实感人。
《白雪的赞歌》用诗人自己的话说,是写“共产党如何处理爱情生活”“歌颂一对夫妇在政治上和爱情上的坚贞”的。女共产党员于植由于怀孕、生小孩,和战斗在敌后的丈夫分开了。不久传来了“爱人负伤以后失踪了”的消息。在她住院生孩子、新生儿又生病的过程中,一位医生给予她各方面的照顾、支持和帮助,她渐渐感到“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助力”,但当她想到“难道对他的感情已不限于友谊”时,她立即命令自己“一刹那的动摇也不能允许!”“这个念头”“同时就像烟一样飞逝”。最后于植和她失踪的丈夫又欢聚了。长诗非常动人地歌颂和赞美了他们像白雪一般纯净明洁的爱情,对女主人公和医生、丈夫的关系也处理得恰到好处。
《一个和八个》写革命军队中“一座临时的随军监狱”里发生的一场冤案。由于叛徒特务的诬陷,一个非常忠诚勇敢的共产党员、人民军队的教导员王金,被当作“反革命”投入监狱,同八个真正罪大恶极的杀人凶犯关在一起。在蒙受不白奇冤、极端痛苦的情况下,王金仍尽一切可能为党和人民工作,他根据八个凶犯的不同经历、罪恶和个性,同他们交心谈心,千方百计“打开他们的心灵的门窗”,使“他们在生活的真理面前”,多少“有一点愧悔”。在随军押送途中,他还把几个身体差的罪犯的背包也加在自己肩上。于是在刑场上,当他同其他罪犯即将被处死的最后关头,却出现了所有罪犯都服罪而一致为他求情的奇妙场面,他们在跟着他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之后,悲切地央告:“我们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但我们都佩服你们这个同志,天下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好!”“快把我们都杀了吧,可千万不能杀死这个教导员,他真是个好人!你们再查一查!”这意外的情况,使锄奸科长作出了“明智而大胆的决定”:“把他们统统带回去,我们重新向政治部请示。”最后在一场严酷的战斗中,那八个罪犯在王金的临时指挥下同人民军队的战士们一起英勇奋战,还抢救了锄奸科长,有的光荣牺牲,为人民立了功。长诗塑造了一个蒙受不白之冤仍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共产党人形象,表现了他痛苦、复杂而又无比崇高美丽的精神世界,表现了他如何用党的真理的光辉去照亮八个真正的罪犯,把消极因素转化为积极因素,使他们在即将被处死的情况下却最后为人民做了好事。长诗有许多出人意料的、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写景抒情的场面,充满了来自生活又令人叫绝的奇思妙想,除共产党员王金的形象刻画得真实生动、栩栩如生之外,八个罪犯和锄奸科长也描绘得各有特点、个性鲜明。
四部叙事长诗所反映的生活内容,所提出的尖锐问题,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所表达的主题思想,都是新的、独到的,都是别人还没有写过的。可以说,“道人之所不道,到人之所不到”([唐]孙樵语)。他“思考我们这个时代”,他记录、书写和讴歌我们这个时代,比别人想得更多、更深、更远。把四部长诗摆在一起读,我们就会感受到,郭小川在叙事长诗创作方面的成就,绝不亚于他的政治抒情诗。
郭小川在他的《月下集·权当序言》中说:“文学毕竟是文学,这里需要很多很多新颖而独特的东西,它的源泉是人民群众的生活的海洋,但它应当是从这海洋中提炼出来的不同凡响的、光灿灿的晶体。”诗人是这样说的,也是一直努力这样做的。虽然他也写过一些为了“赶任务”、内容一般化、艺术上显得粗糙的作品,有的诗使人感到冗赘和驳杂,但他那许多令人赞叹、广为传颂的名篇,则不但在思想上有独到之处,在艺术上、语言形式上也都是精美的“不同凡响的光灿灿的晶体”。夺目的思想光芒正是通过精妙的语言和优美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他在同我交谈和给我的来信中,一再强调与思想内容相结合的艺术性和形式美的极端重要性,强调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千万不要上当,怕美,怕华丽”。他主张诗一定要力求用美的语言、美的形式,“表现出美好的境界、美好的情思,诗必须是美的”。他这种对待创作严肃认真的态度,这种关于美的主张和对诗歌的语言美、形式美、艺术美的追求,是体现在他的大部分诗篇中的。
这些年,我国诗歌界一直在讨论新诗的诗体建设问题。其实早在半个世纪以前,郭小川已经在新诗的诗体建设方面作了一系列的探索实践,并通过自己的一部部精品力作,做出了值得重视、总结和发扬的贡献。为了更好地记录、书写和讴歌我们伟大的时代,表现各种各样的题材和波澜壮阔、丰富多彩的生活,郭小川运用和发展了别人用过的新诗形式,又尝试着创造了多种新诗体。他的《致青年公民》组诗是用的经过改造的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式”,《三户贫农的决心》等诗用的是“民歌体”,《深深的山谷》采用了八行一节的格式,《白雪的赞歌》则又用了四行一节的形式,但他不满足于驾轻就熟的形式,又通过写《雪兆丰年》《春暖花开》《将军三部曲》和《祝酒歌》《青松歌》《大风雪歌》等等的成功实践,创造了句式精短、轻捷明快、自由活泼、简洁朴素而又朗朗上口、明白如话而又诗意盎然、秀丽优美又容易背诵的“散曲”式的自由体,又通过写《厦门风姿》《甘蔗林——青纱帐》《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等精品力作,创造了那种便于“写政治性较强或所谓浩浩荡荡的内容”的、运用大量铺陈排比的长句格式的“新辞赋体”。郭小川说过:“一个诗人不能满足于一种形式,要不断探索新的形式。”他的全部创作很好地实践了自己的正确主张。不断探索的结果,使他的诗不仅在思想内容上、也在艺术形式上不断出新、出奇、出美,使他的诗总是保持新颖独特、丰富多彩的特色,呈现出一种既雄奇飘逸、豪放洒脱、幽深高远又朴素明丽、平易亲切、真挚热情的多样统一的风格。这正是诗人在思想艺术上不断走向成熟的标志。郭小川诗歌创作在多方面的杰出成就和丰富经验对我国当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并将继续产生着深远影响。
“文革”中,郭小川受到“四人帮”的残酷迫害。当他的“问题”有了结论,“一切都已澄清”之后,他在1975年11月6日给我的回信中谈到:“我一心想搞创作。我觉得,我在创作上的青春,不在过去,而在未来。”可见他对自己过去的成就并不满足,他还要“大写特写”,向更高的艺术高峰攀登。可惜1976年10月18日,他还没有听到粉碎“四人帮”的正式传达,便不幸去世。这是中国诗坛不可弥补的重大损失。
今天我们纪念郭小川百年诞辰,就是要学习他,学习他的高尚品德,学习他的创新精神,学习他的诗歌经典,学习他的创作经验,扎根人民、为了人民、代表人民,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和创新优美的艺术形式,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努力创造中国诗歌的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