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岁月称之为年龄,国之岁月称之为国祚。古人到70岁,被称为古稀,而国到七十,碰到好的朝代,则以中兴誉之。今日,70岁的人再也不是古稀之年了,而70岁的国则愈显朝气。人之龄比起国之祚要短了许多,今日70之人属于壮年,而70之国,则是青春弥漫了。
记录人之岁月,称之为生平,记录国之岁月,则称为春秋。两者都是历史,但人之史与国之史,从其规模与风貌来看,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固然,国之历史是通过人的历史来展现的,但人之杰有千千万万,国只有一个。杜甫《望岳》诗有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中华历史的高峰上,看历朝历代的杰出人物,也只是尽收眼底的众山而已。
之所以说中国历史悠久,乃是因为数千年的历史从未中断,无论有过多少次改朝换代,从不曾被灭国。这一点与地中海文明养育的欧洲有着根本的不同。今日欧洲之英、德、法、意诸国,绝不是亚历山大与罗马帝国的延续,这两个远古的地中海强国早已灰飞烟灭了,而当下之中华人民共和国,却仍是远古中国的延续。中华民族既没有被灭国,也没有被灭种。我们有一个朝代纪年,夏商之后,简略称之为“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清”,这只是大的朝代的更替。其实每一个朝代里都有一些分支,有的朝代甚至平行存在几个政权,但这些政权的执政者都认为自己是中国。
我本是一个历史小说作家,阅读史籍,研判史势,探究故实,寻找规律,这是我在写作过程中必做的功课。讲好中国故事首先要理解中国精神。地中海文明的智者冥思苦想“我从哪里来”,中国的智者则秉承“敬天法祖”的旨趣,在“天人合一”中找到适者生存的方法。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个“道”,便是客观的规律。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四个自信”,便是今日执政党所秉承的“道”。
作为一个历史小说家,首先要磨砺辨道的学问,在此基础上当一个“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遵道者。古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是提醒遵道者辨清每一个时代不同的追求和特质。疑古不化是为执,刻舟求剑是为妄,去执去妄,是求道者最难做到的事,惟其难,才值得我们终生追求。求道的过程,便是学思践悟的过程。判道、证道、遵道、殉道,不离不弃、矢志不渝者,才可称得上是有家国情怀的人。
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的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漫长的历史,没有哪一个时代演绎过如此澎湃激烈的春秋大义。置身其中,深感火热的生活是难得的不言之教。虽然期间有曲折和反复,有坎坷和艰难,但时代的大方向是奋勇向前而合乎天道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的民族复兴的伟业,也是亘古未有之史诗。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这不是诗人的形容,而是我们的现实。
文以载道,这个“道”,就是我们的改革大业、复兴伟业。讴歌改革、赞美复兴,这是作家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作家作为精神产品的生产者,除了立场之外,还需遵循文艺的规律。文学作品不是简单的宣传品,无论是一首歌、一幅画、一部电影,还是一部长篇小说,首先都要是艺术品,然后才能鼓舞人、教化人。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10月举行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评价当时的文艺创作有“高原”缺“高峰”,这真是一语中的。时代精彩,可是我们的文艺作品不够精彩,究其原因是离开了生活,偏离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能准确地把握时代的趋势。浮躁如同感冒,是可以流行传染的。如果一个作家定力不足,就会染上这种时症而不能自拔。
改革初年,我以诗人的身份步入文坛,上世纪90年代才开始进入历史小说领域,我花了10年时间写了一部四卷本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写这部小说的初衷,乃是我深感改革的新形势下,勇于任事的人太少。于是,我找到了开创明万历新政的铁血宰相张居正,通过他的改革实践,揭示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道理。2005年,我又开始关注北宋这段历史,当时之中国,并行有宋、辽、西夏三个政权,尔后大金崛起,只用了11年时间,就灭掉了北宋与辽,从而成为华夏土地上版图最大的国家。唐与宋都是中国人引以为骄傲的朝代,但结局都不怎么好,特别是北宋,文化与经济都非常发达,可是却被女真人建立的大金打得卸甲丢盔,逃往江南偏安一隅。中国这个中世纪的大三国,先是北宋、辽、西夏,后来是南宋、金、西夏,这一期间诸民族之间演绎的华夏史,比起当年的魏、蜀、吴小三国,其激烈与复杂性都要丰富得多。单从汉人的角度,我们对这段历史或许会感到不快,甚至加以排斥、诋毁,但是从中华民族的角度,我们就会觉得这段历史有着特别的意义,对于当下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有着非常重要的借鉴与思考价值。
从2005年秋天开始搜集资料,2007年秋于长白山起笔,到今年的7月15日,我在鄂尔多斯完成了《大金王朝》四卷本书稿,不知不觉又花去了14年时间。如果说《张居正》的创作初衷源于改革,那么《大金王朝》的创作动力则来源于民族复兴这一伟大的进程。
通过两部历史小说的创作,我感悟到作家一定要耐得住寂寞,无怪乎古今中外的大作品都是在冷板凳上写出来的。
中国历史是由众多的朝代连缀而成的,国、朝、代是连属而层次分明的,这是中国历史的特色。国不更易,永远是中国,在国之内,改朝换代是有规律可循的。一个政治集团建立一个朝,一个皇帝又开创一个代,一国数朝,一朝数代。研究国、朝、代三者之间的关系,是我在历史小说创作中首先关注的问题。当下之世,习近平总书记率领中国进入了民族复兴的新时代。这个新时代,既让我们虔诚地思接千古,也让我们豪迈地面向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