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中国的同龄人,生肖属牛,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喜庆时刻,心情自然格外激动。
我出生在浙江绍兴市曹娥江边的一座古镇:上虞章镇。我是喝曹娥江水长大的。曹娥江可能大家不一定知道,但一定知道剡溪。唐代诗人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吟唱道:“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这剡溪就是曹娥江的上游,而且正好以我的故乡章镇为界:章镇以上为剡溪,以下为曹娥江。
章镇虽小,但出过好多位历史文化名人。一位是东汉哲学家王充,距小镇数里的滨笕茶山上至今还保存着“王充墓”。再一位是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谢灵运《山居赋》中所记始宁墅中的“北山别墅”,据考就在我们小镇的姜山东南。小镇距绍兴老城区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和我外公家一个台门里有一位老先生,1949年前当过小镇的小学校长,他曾是鲁迅先生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时的学生。我的故乡应该是一个“人文渊蔽”之地,但说来惭愧,故乡所有这一切与人文有关的事儿,都是我上了大学以后才弄清楚的。我的父母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在我所知的亲戚中没有人读过中学。
说来或许使人不信,在我的童年时期,没有父母的概念与记忆,在我出生之前,父亲为谋生去了很远的一座城市,在我两岁的时候,母亲独自一人去父亲那座城市探亲,从此就留在了那座城市。我是那个年代的“留守儿童”,跟随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直到20岁,我才第一次来到父母扎根的那座城市,第一次见到父母还有我的4个弟弟。当我听弟弟们说他们经常煮一锅咸萝卜汤下饭时,我完全理解了父母为什么要使我成为“留守儿童”,完全懂得了父母的苦楚和不容易。虽然我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的童年,但我却有在祖父母点点滴滴雨露滋润般呵护下长大的童年。同时,使我从小无师自通地懂得了自立、自强的含义与紧迫性。如果没有我“留守儿童”式的童年,我想我不可能有定力与勇气走向青年,走向人生的每一段岁月。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学校教学与文学读物,使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养成的重要素质一是诚实,二是勤俭,三是热爱劳动,有了这三种素质,人生就足够强大。因而,童年对于我是人生的最大馈赠,生命从童年出发,童年的岁月已为人生定格下了永远激励生命向上向善的坐标。
我16岁初中毕业后,先是上山下乡当“知青”,在距故乡30多里的复卮山区当了实实在在的两年半农民,学会了插秧、耘田、种菜、砍柴,挑130多斤柴担走30里路气不喘。在农村,我同时还是一位称职的生产队会计,管理着全队上百口人的吃喝拉撒。由于勤劳自励安心务农,我被评为全县的“优秀共青团员”。19岁我应征入伍去了南京军区部队,“一年新(兵),两年老(兵),3年打背包(退伍)。”当了3年真枪实弹的军人,红五星红领章,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再以后,我在上海铁路局杭州机务段与重庆铁路分局重庆机务段当了货真价实的7年铁路工人,先在铁路机务段运转车间当火车司炉与副司机,以后在设备车间当机械钳工。
遥想当年,“汽笛一响,黄金万两”,我与师傅拉的不是上千位旅客就是几千吨货物,“安全正点,多拉快跑”是机务段人人时刻遵循的规章与目标。虽然火车司炉的高强度劳动(当时每月48斤定量还不够吃)与高密度上班非常人可以想象,但一想到汽笛声中奔驰在千里铁道线上的列车,为祖国日新月异的发展建设日夜奔忙,作为火车司机的自豪感至今依然荡漾心头。“铁老大”的感情使然,因而我后来凡出差去外地,能坐火车就不乘飞机,特别是现在有了高铁动车,真正是风驰电掣,想起当年汗流浃背当蒸汽机火车司炉的情景,如今舒适地坐在高铁车上,真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从我的学历(初中)和履历(农、兵、工)看,我做梦也没想过要从教与做学问。1977年年底的那一场“高考”改革,使我有幸赶上“末班车”,以初中文凭、铁路工人的身份参加“文革”结束后的第一次全国统考,在全国570万考生只录取27万人的5%录取率中,有幸胜出,成了“77级”本科生。
更感谢当时国家的好政策,我入学报到时只用交5元钱的讲义费就读了4年大学,我读大学期间同样计算为工龄,不但不用交一分钱的学费与住宿费,而且原单位工资照发(每月38.60元)。因而尽管当时我已有家室之累,但我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不用为衣食银两操心,使我能全身心投入学习。本科毕业后考取硕士研究生,按当时的政策,我可以享受比原单位工资要高的研究生津贴,因而又可以全身心投入学习。“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学而优则报效祖国”,是我们那一代大学生多数人的价值取向。
回顾我16岁后的经历,不禁感慨系之,戏称自己是“越活越小”:最初是上山下乡当农民“伯伯”,以后参军成为解放军“叔叔”,退伍后成了铁路工人“老大哥”,做梦也没想到后来居然考上大学又当了“学生”。从伯伯化身为学生,你说是不是越活越年轻,越变越小?
我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高校任教,在我30余年的从教与学术生涯中,我是一位纯粹的教师与学者,一直坚守在讲台,潜心于书斋。因我生肖属牛,我将书斋命名为“潜耕堂”,既是自励自勉,也是实情实况。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作为改革开放的直接受益者,使我这一个连做梦也不会想过要读大学的初中生,居然成了‘77级’本科生,还成了大学教授,而且是北京师范大学这一具有百年历史的名校教授。命运将我安排在高校教师的职位,可以说,自从接受这一使命以来,我是兢兢业业,如牛力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懒惰——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对得起‘北师大教授’这一职位。扪心自问,我是敬业尽职的,对得起我的学生,我的学科,我的学校,我深爱的祖国。”
七十春秋,岁月如歌。深深地祝福新中国成立70周年华诞,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我愿为祖国的教育文化事业与文学研究鞠躬尽瘁,做一个如同我们绍兴老乡与先贤鲁迅先生所说的“孺子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