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拥有和未曾失去的。

曾经以为，每一天从东方升起的，是一轮新的太阳。繁茂的大地上铺满了鲜花，娇艳的花儿在清新的晨曦中醒来，一起朝着那轮朝阳吐露芬芳。我们伫立大地，遥望远方，看着那轮太阳冉冉升起。年轻的目光与第一缕阳光交会，迸发出让我们怦然心动的希望。

我们相信太阳一定会升起，所以我们也相信我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梦想可以比山川更高，我们的激情可以与江海一起奔腾。我们相信花谢了还会再开，所有的坚持都能等到雨后的彩虹。我们相信这个世界可以明媚纯净，我们的心灵也可以永远纯粹。

我们相信美好的爱情，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如果今生不够长，来生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我们以为死亡离我们很远，亲情友情可以与我们终生相伴。在家里我们被亲人环绕，离开家后我们会有很多的朋友。我们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多，不会有人中途退场。

我们可以轻易地看到美的东西，美的风景，美的心灵。这个世界会因为我们的存在而美丽，还会因为我们的努力而更加美好。

那时候的我们爱哭爱笑，很容易被感动，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表达我们的情感。我们还常常被我们自己感动，有些梦想很傻很幼稚，还是能让我们感动落泪，因为我们倾注的是最真挚最饱满的情感。

我们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有纷争和战火，我们也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怎么会有欺骗和背叛。如果这些污浊的丑恶真的存在，它们将在我们的奋争中被彻底改变。我们背负使命而来，多少次我们豪情万丈。我们不能容忍碌碌无为，我们将作为栋梁之材支撑和改变这个世界。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们渴盼的不仅仅是爱情，激情和梦想是我们最初的热恋。它们成就了我们的青春，让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成为锦绣年华。

在最单纯的日子里，我们相信太阳在为我们升起。

澎湃的激情渐渐平息，平淡的生活磨蚀着耀眼的光环。曾经以为我们能改变世界，可是有一天我们发现，我们连自己都难以改变。我们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原来我们是这么的渺小。学到越多的知识，我们越能感觉到我们的匮乏；做过越多的努力，我们越能感受到我们的无能为力。太多的事与愿违，愿望再美好，也不一定能在艰辛的付出后变成现实。相爱的人不一定能走到一起，执子之手，不一定能白头偕老。那些至爱亲朋也开始离去，我们这才知道，我们不可能跟他们永远相守，死亡和离别就在我们的身边。这让我们更加地心灰意冷，我们垂头丧气，我们开始虚度光阴蹉跎岁月。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渴望成就伟业；在我们真的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们却在漠视着最初的诺言。我们一点点埋葬掉我们的希望、梦想和勇气，这比埋葬掉我们的生命还要让我们痛苦。可我们还是做了，甚至做了我们曾经厌恶和不耻的事情。我们在一天天变成我们曾经讨厌的样子，我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沮丧和愤怒，沮丧和愤怒又让我们更加地无所适从，曾经美好的我们去了哪里？不再期待，明天会比今天好；不敢相信，我们曾经满怀激情和柔情。我们不是因为青春渐行渐远而黯然神伤，我们难过的是，青春的热情和朝气正在冷漠的岁月中一点点沧桑和泯灭。

我们不得不面对我们的软弱、无能，我们在无数次的妥协和放弃之后，还在继续妥协和放弃。退到最后那道底线时，我们已两手空空，只是我们的心里还挣扎着一些不舍和不甘。有些梦想不该被世故和艰难吞噬，只有我们自己能为我们留下那份初心，只为我们而生的初心，如果我们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保留的可能。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些事情只有我们可以成就，如果我们不去做，就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们犹豫着站在那里，没有看到太阳的升起，眼前的树枝上却摇曳着明亮的阳光。远处传来熟悉的歌声，不再让我们热血沸腾，可我们的眼角还是流出了一行热泪。我们怎么还能被感动？也许我们还没有走得太远，也许我们还没有离开得太久，少年人的纯粹和激昂还会在我们的心头徘徊。飞鸟从天空飞过，带回一些已经陌生却依旧让我们感到亲近的记忆。我们不仅仅只是年轻过，我们还有过很多的梦想和激情。不期而至的感动，还可以让我们潸然泪下，还可以让我们想起从前，想起我们最初的诺言，最美好的愿望，最勇敢的决定，最执著的坚持。

我们以为我们忘了，我们却都还记得。

我们默默地往回走。没有祝酒词，没有鲜花和掌声，我们还是走了回去，怀揣着羞涩和忐忑，努力地往回走。身边竟然走着很多的人，我们彼此注视，在心领神会的一笑中，我们轻松了许多，也强大了许多，每一个人的一小步，也可以汇聚成浩瀚的洪流。

浩荡的人群中，我们依旧渺小，可我们不再因为我们的卑微而无所作为。世界不能因为我们变得美好，至少不能因为我们变得丑恶。有的时候，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改变，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我们可以坚持不做什么。我们没有随波逐流，我们还能有清醒和坚守，这也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改变。我们少一些功利之心，少一些冷漠和熟视无睹，就是在善待别人善待生活。我们还在爱着那些我们终将离别的人们，我们还在追逐着那些梦想，我们已经知道，很多梦想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可是我们多实现一个梦想，这一生就少了一份遗憾。没有爱，没有梦想和努力，也就枉为此生。

黑暗的夜里，我们可以因为匆匆赶路而绊倒，我们也可以安静下来，仰望星空，寻找那些明亮的星辰，在星光的照耀下继续前行。当大雪掩埋了道路，如果我们还敢于走出去，我们就可以走进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纯净的冰雪可以洗掉我们心底的污垢和麻木。

（摘自《回家·四代人的老照片》，章珺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