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学观澜

疫情之下,阅读饱满心灵

你是否还记得方舱医院的“读书哥”?在病床上手不释卷的他,让许多人看到了在风暴中心,也有找寻内心安稳的可能。疫情期间,作为普通人,当我们不知道能做什么的时候,也许,至少我们可以读些什么。

本期读书会,我们特别邀请了几位作家、评论家、编辑,谈谈自己在疫情期间阅读的书籍和阅读感受。或与自己的领域相关,或是陪家中小儿读书学习,或是诚心推介。阅读二三事,与读者分享。文辞之间,颇有趣味,皆为思索。

——编 者

薛 涛:

这段时间大半时间在写新书(完成新书《猫冬记》),读书在写作的间隙进行,读完《勇敢的天才》。这是一本传记,讲述法国生物学家雅克·莫诺和法国哲学家、作家阿尔贝·加缪从法国抵抗运动到获得诺贝尔奖的冒险经历。该书的作者卡罗尔是一位美国生物学家,文笔却非常老辣,把这本书写得悬念迭生、激情澎湃。一气读完,期间有些章节和段落让我反复诵读,一度热泪盈眶,久久不能自已。其实,吸引我的不仅仅是两个传主的人格,还有那个时期一大群法国知识分子的思考和行动。他们的灵魂骨感、硬气,他们的生命真正燃烧过,以实实在在、彻头彻尾的行动和思想照亮过现实。加缪说过:“在内心的严冬深处,我发现了不可战胜的夏天。”我把这句话引用过来作为新书《猫冬记》的题记。

武 歆:

因为正在写作一本有关天津工业、中国工业题材的长篇非虚构,继续阅读从晚清“洋务运动”到中外近现代工业发展史料,也阅读了像《万历十五年》和《社会契约论》这样的“辅助”书籍。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将明朝社会的方方面面翻了个“底朝天”。比如说到执行法律,办理刑事案件,在“杀人者死”等古老立法原则面前,容易做出断然处置,可是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纠纷很难维持公允。“日常麻烦”是一个古老的难题。《社会契约论》无论什么时候读来,精神都能为之一振,随便翻开一页阅读,都能立刻被超前思维吸引。卢梭在阐述“自由、权利、义务”之间关系时,表达得非常严谨。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环环相扣的,绝不可以某一行为单独存在。假如把“法律”“契约”这样的表述更加日常化、生活化一些,用“规则”这一词语可能更加妥帖。日常生活中面对“规则”,怎样遵守、怎样使用?倒也简单,只要“我”认真遵守规则,“我”就知道怎样“使用”规则。这个“我”,也适用“你”。

李 浩:

疫情期间,我静静地回顾了过去一年读过的一些书。2019年,我的阅读主要集中于“重读”。

其中,尼采的《悲剧的诞生》,20年前读过,而重读的时候——在我看来它完全是一本新的书。之前的阅读让我注意到和记下的是太阳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冲突以及“重估一切价值”的必要,然而我没有注意到的是艺术在阿波罗(太阳神)和狄奥尼索斯(酒神)之间的“周期性和解”,或者说是某种的统一;我也没有意识到,尼采其实间接地提示我们,尽管对世界的模仿和现实认知是重要的,然而一旦进入艺术的领地,居于核心的词应是“梦”和“醉”,一种被创造出来的、具有魅力和趣味的“假象”——假象这个词出自《悲剧的诞生》,并非我在注解中加入的。在这里,阿波罗(太阳神)代喻的是“梦”的部分,它有着幻觉的、庄严的、崇高的和美的趋向,或多或少会跨越生活的不完美而致力建构理想状态;而狄奥尼索斯(酒神)所代喻的则是“醉”,是原始的、性情的、本真自我的、冲动的甚至有些暴虐的,它更多是对被遮蔽的、掩藏着的自我的唤醒与确认……

或许,事物的新也贮含在未被真切感受过的旧中;或许,所谓经典真的就是那些永远不会被耗尽它要对你说出的那类书。

阿 菩:

平时能够放松身心的文娱作品,在疫情期间反而无法与长久的寂寞共生。碎片化的新媒体文,轻松搞笑的经典解读,统统都读不下去了。在最无聊的时候,为打发无聊而生的它们反而起不了什么作用。

长时间习惯了浅阅读,拿起原典的时候,一开始是陌生的。但我还是翻开《易经》,不看注释、解读,只读卦辞,用口念。一用“诵念”来读书,读书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但还觉得似乎不够,拿笔来抄,抄一遍,然后再读,最后把读过的卦辞全部背了下来。这是古老而原始的读书方法。用了一个上午,只读了《坤卦》。因为反复背诵,以至于每一个字都咂摸出味道来。

这样读书,好像喝苦茶,甜品吃多了嘴巴发酸,苦茶的后甘才能消解长久的枯寂。十余日的深慢读书,让我想通了许多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因疫情而受困,偏偏又在受困中找到了新的出路。

意千重:

其实很早以前就读过《长物志》,我写的是以古代为背景的网络小说,需要了解古人的生活情况、居宅陈设、审美情趣等文化,《长物志》由明朝文震亨撰写,号称“古代居宅陈设第一雅文化体验”。我当时主要将它用作资料,读得不连贯,断断续续,近年工作繁忙,家事人情渐多,已经忘了很多内容,这次正好细读。这书很有意思,小到生活中常见的剪刀、镜子、梳具等物,大到庭院、浴室、房屋该怎么修建、怎么布置都有详细说明。一砖一瓦、台阶窗户、水石花鸟、书画器具、服饰香茗、舟车位置各有样式讲究,囊括了衣、食、住、行、用、游、赏等各种生活文化,娓娓道来,让人沉浸在作者精心营造的“古雅韵”之境,浮躁焦虑的心情也随之安静了许多。

桫 椤:

出于兴趣,疫情期间读的是袁珂的《中国神话史》和郭静云的《夏商周:从神话到史实》。我对历史的偏好不亚于文学,而且对史前史和商以前那一段兴趣更浓。因年代久远、材料缺失带来神秘感。神话是人类“婴儿期”最古老的想象和叙事的遗存,中华文化中的诸多母题都是从神话中派生的。袁珂先生全面梳理神话史,郭静云先生的著作则从传说开始考证三代史,阅读促使我把想象与史实结合起来,像三皇五帝和夏的传说,到底是神话还是历史?不好分辨才有思索的趣味。其实神话与历史始终是一种相互建构的关系,这种影响也一直延续到当下,现代的观念也莫不是某种叙事影响的结果——我依稀从中看到了文学的技巧,这会启迪我们从原型意义上思考文学是如何介入历史和现实的。

老辈人讲“闲时交友,忙时读书”,被瘟疫“禁足”不能交游就只能读书了,倒也体验了“书既如友,友也如书”的感觉。

许苗苗:

疫情期间读了几本书。《给孩子的古文》,哥伦比亚大学商伟教授编选注释。疫情期间停课不停学,我这宅家老母亲每天早晚在孩子赖床时也不敢稍有懈怠,给她朗读古文选。选文篇幅不长,说理言简意赅、状物妙趣横生,10岁孩子也不觉得艰深。以往静默去“看”的古文在声音的讲述中字字珠玑、唇齿留芳,营造温文儒雅、宁心怡神的氛围,一扫疫病困扰下灰蒙蒙的心情。商教授是我在哥大魏德海研究中心的导师。我常想象远在大洋彼岸的他和夫人,也许就是借这些篇目,向家中一对千金解释中华语言文化的隽永与精妙。

近期读的网文有猫腻的《庆余年》、无罪的《剑王朝》、蒋胜男的《燕云台》、刘波和郭羽的“网络英雄传系列”等。以前都看过在线版本,这几天又搜罗出纸书对比。当屏幕和纸张同在眼前时,一样的文字呈现出不一样的效果。

吴 越:

读一个人成年至晚年30年光阴的日记,就是进入一个人全息生命河流,用最小津的方式读他的日记,就是当一本浓缩了30载的文艺台历看,虽满眼是淡淡的日常生活和行动的记录,却不会厌烦。

今天是2020年3月7日,夜里我翻开《小津安二郞全日记》,1933年3月7日是一个星期二,小津记了三笔,一笔是出席《电影旬报》的推荐电影名作鉴赏会,致辞;一笔是中止在浜进行的外景拍摄;一笔是“温暖阳光照耀下的汤之原的中西澡堂令人怀念,山上的土丘发出白光。山上还有云彩呢。“这是这本全日记(共32册)开始的年份。我信手再翻到1961年3月7日,时隔28年,这又是一个星期二,也是一个晴天——“晴,与野田夫妇出门散步,一直走到万叶邮局。回来后,睡午觉。及川木匠来,看高松家的设计。晚饭,吃土豆可乐饼。后,剧本商讨进展很顺利。”新鲜与温存的,是山上的土丘发出的白光,山上的云彩和晚饭的土豆可乐饼,还有纸页间恍惚闪过的、小津安二郞选择记或不记的眉头心上,那是活过的、长存的真。

梁 豪:

疫情凶猛,生活整个换了节奏,对我而言,其实有点不适,至少是不那么适合读书。尤其是小说,除了工作上马虎不得的看稿,就读完一本迪亚斯的《沉溺》。短篇集,写得残酷而潇洒,感觉很像麦克尤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都是早熟的处女作,知世故不世故,带点可爱的匪气。看译者,两本书出自一人。不免多想了些,翻译向来是门大学问,好的译者须是极敏感、懂变通、能狠心自我节制的人。也不知两本中译本,哪些是作者原原本本的路数,又有哪些是译者不经意夹带的“私货”,竟至暗合。问题想来是个好问题,怪只怪自己看不懂原著。

心血来潮,把《乡土中国》又过了一遍,跟当年初读比,不把它视作类教科书,更觉出当中自然有趣的风度。费孝通先生把乡土社会的特征讲得很通透,自成系统,缜密,不枯燥。我喜欢这样的文字,谈笑间,教化存焉,比很多文学作品的艺术性来得高。看这样的书,觉得起码对得住自己的时间。惊蛰刚过,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没法再蹿个儿了,多读书吧,也是一种自我生长的方式。这是我对自己的劝勉。

黄昱宁:

想给大家推荐两本书。

第一本《雾行者》(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1月版),是路内的新长篇,掩卷之后,兴奋感和怅然若失感仍然久久并存。小说中生活在世纪交替的中国的事件和人物,背负着时代和文学的宿命,仿佛信步走进彼此完成或未完成的诗歌或小说;他们的轮廓交叠(而非重合)在一起,单独看常常寻不到头、望不见尾;一旦交织在一起,却构成强有力的冲击。这部小说最成功之处,是用难度很高的群像的写法,精确地抓住了时代的气质。

第二本很应景。有“英国小说之父”之称、写过《鲁滨逊历险记》的笛福在1722年出版的《瘟疫年纪事》(许志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虽然被归入小说类别,但整本书的主体都是关于1664~1665年席卷伦敦的黑死病的见闻录,300多年前的惊惧与困境格外鲜活,人不是记性太好的动物,无数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能在多大程度上为下一次未雨绸缪,首先取决于多少人在记录真相。

魏 冶:

疫情期间,开始翻读旧书,主要重读《鲁迅全集》、脂批《红楼梦》《金瓶梅》崇祯本,间杂一些历史书籍如《万历十五年》《历史三调》等。鲁迅也许是疫情期间引用率仅次于加缪的作家,他的书无论翻到哪里,都能顺顺当当地读下去。予岂好辩哉,不得已也,文章虽多,都近于不得不说,由此也对他坐在四合院里钞古碑的寂寞愈发理解。《红》和《金》是某种程度上相似的两部书,琐碎和日常在这样的日子里分外相宜。如果有一种文学时间(节奏)的话,这段禁足时期的生活时间(节奏)和这种文学时间越来越接近,常有交错出入之感。我在阅读这两部书时得到了很多安慰。

我也翻了一些新书,比如《我心归处是敦煌》《棉花帝国:一部资本主义全球史》《粤剧史话》等。这些书的特点是远离情感,为理智的介绍和分析。我似乎要到荒阔的西北、遍布黑奴的棉花地或者载满戏班的红船……这些与现实生活远隔的纤细区域里,才能暂时避开网络信息冲击的焦虑。

2020-03-18 1 1 文艺报 content53860.html 1 疫情之下,阅读饱满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