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网络小说《明月度关山》讲的是一位支教女教师明月在秦巴山区川木县红山镇高岗村,一所只有一位教师的小学支教,然后遇到了部队“转信台”站长关山,历经种种艰辛,关注留守儿童,收获爱情,改变贫困山区落后教育的故事。
作者以一种非虚构的叙事方式全程记录了明月从一个异乡人到融进大山的生命历程,其中还有一个成长型的关键人物就是关山——一位部队的战士。而校长和孩子是他们情定大山、扎根基层的两大精神支柱。作者的写作态度是诚恳的,至少她熟悉那里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作者在写具体细节的过程中过分夸大了明月的现实处境,比如在明月初次到高岗村时,沿途的山路之恶劣和交通工具之残破令读者震惊。“顿时,面包车就像是上了发条的跳舞机器人一样,在泥泞的山路上左右摆荡起来。明月不防备,被巨大的惯性弹起,额头恰好撞在头顶的塑料扶手上面,疼得她叫出声来。”“外面,距离面包车一米不到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样的描述,虽然增加了阅读快感,衬托了主人公的处境,但也不乏过分夸张的嫌疑。
尽管如此,《明月度关山》一书中呈现出的自然环境、留守儿童的现状,以及现实人性,某种意义上都是立足于广阔丰厚的现实生活的。因此,从这点上说来,网络文学现实题材首要的是对当下中国所发生的一切给予足够的关注,如果仅靠闭门造车式的想象,显然是不够的,也是写不出与这个时代相匹配的经典作品的——事实上也根本写不出真正反映现实的作品来。
人物精神世界的成长尤其重要。要写好现实题材,仅有诚恳的写作态度远远不够。网络文学如何将读者带入,这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这个功夫就是小说中如何为明月的命运波折设计一条合理的解决方案。传统文学理论常常讲究的是呈现现实,而不是解决方案,网络文学恰恰需要一套带入后的解决方案——所谓的“假戏真做”。
作者巧妙地在小说内部设计了一条暗线,这是一条逻辑严谨的线,即明月在高岗小学的成长线:这个小说也因此可被看作一个成长小说。郭校长和关山以及留守儿童,这三者之间构成了一组“金三角”的张力关系。明月认郭校长做干爹,与关山共患难日渐产生的爱意,与留守儿童相处日久的师生情缘,明月就自然而然在这个稳固的精神场域的流转中生发出自我成长的魅力。
小说里的许多细节令人动容:花妞的一个脏手印让明月伤心不已,与郭校长每天背孩子过水沟形成强烈对比;在县中学支教的宋瑾瑜的八面玲珑与在高岗小学支教的明月的单纯善良形成强烈对比……正是这些散发着浓浓情意的朴实无华的生活细节打动着读者。明月也是在这样的情感中完成了自我精神的升华,从而对大山有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情感。明月的同学木川籍的宋瑾瑜用谎言获得了在县中的教职,虽然这里有着一种“假”,但作者是有意将这个人物与明月形成另外一种对比。因为宋瑾瑜作为一种功利主义的代表,她之后所做的一切也就司空见惯了。两个人物不是道德层面上的高下之分,而是内心的丰盈与否之别,也彰显着物欲世俗与精神世界的分野。
正是有了精神世界的生成,恰恰成全了明月这个人物存在的合理性和可能性。这是网络文学现实题材超越的关键所在——必须通过现实都市或乡村中人的生活和情感,呈现城乡背景下的道德观和伦理观,呈现中华民族精神的内核。
抒情性与批判性并举。现实题材是一种“叙事”的艺术,是具有情感态度的,仅有一种“摹本”的能力显然是不够的。小说的“叙事”包含叙述与描写,这就需要营造一种氛围,这个氛围不仅仅在于感染读者,也是对人物的一种无声的“赋能”。人物的命运一波三折,但是作者作为一个全知视角的讲述者,不能仅仅是讲故事,还需要一种客观的情感“观照”。
情感的力量是巨大的,直接奠定了整个小说的基调。《明月度关山》的标题即是一种情感:朗朗明月,我心永恒;清风徐来,此情可待!这本身就构成一组互文,化之于古诗“明月度关山,清风上高岗”,情景交融、诗情画意。这是对整个故事设定的一个“梗”,因之为环境的恶劣与人心的卑劣做好铺垫。也预示了一种清明和希望。作为作者对全篇故事的一个设定,固然有“先入为主”的瑕疵,但并不伤害故事情节的“仿真”,也是对“伪现实”的一种约束。同时,这种设定强化了人物之间的关联度,也为人物的真实性奠定了情感的基调。
“前方的男人脚步沉稳,他的背上绑着明月的行李箱,却丝毫不见吃力。他的体型魁梧,身高足有一米八十几,像座山一样走在明月前面,替她挡住了山间的风雨。”这些爽利干净的文字都是明月内心对关山的直觉,这些抒情的词句背后其实是作者发自内心对明月性格的一种欣赏,如果缺少了这样的铺垫,明月的性格或者精神或许是无法流转起来的。
“软软的,筋筋的,吃起来像是脱水的蔬菜,很有嚼劲,但却不会觉得柴,入口有萝卜的香气,蒜蓉辣椒的香气,和味蕾碰撞后,带来一种极致的美味感受。”大山的生活是艰辛的,可大山里的人事又时常充满温情,人的精神境界在此迅速得到陶冶、升华。这样的描写,代表了明月的感受,也代表了作者的情感倾向——明月的支教经历是一种“极致的美味感受”。
现实题材作品免不了具有批判意识,这也是这篇作品的可贵之处。虽是一篇弘扬主旋律的支教题材作品,作者也巧妙地避开了“歌功颂德”和“脸谱化”的雷区,大胆地呈现了高岗村的恶劣环境和山民精神愚昧的一面,体现了人性的多个侧面。“这就是高岗村。这就是高岗村的村民。愚昧得出奇,封建得出奇,诋毁别人的本事更是一流。”在明月遭到全村妇女诋毁、围攻,误解她和郭校长“住一起”的时候,明月不禁发出了这样无奈的冷笑和斥问,她为她们的孩子们艰辛付出却还要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可是反过来讲,这一情节设计也正是为了彰显她的聪明机智和人格魅力——也为她性格的成长,为今后与村民的融洽相处作了铺垫。
在明月、关山和沈柏舟的故事之外,小说还设计了明月生父与自己母亲的一段情感纠葛,这段经历作为过往历史的“旧账”与明月的现世今生缠绕不休,作为除了男友沈柏舟之外,另外一股强有力的外力,在拉扯明月离开这个贫穷、愚昧、苦寒的高岗小学,回到县城。最终,明月克服种种外力、阻挠和物欲,选择与关山在一起,与孩子们在一起,留守大山,留守“高岗清风”,完成了精神世界的升华、再造。作者也借此实现了文本“抒情性”与“批判性”的有机统一。故此,“明月度关山”的象征意味在于主人公度越了环境、世故、亲友、功利、怯懦的重重关山,然后才像明月高高照九州那样,具有了更高的境界与更开阔的视野。
对主旋律题材的认知态度须严肃认真。这里面除了创作态度以及必备的技巧外,最为重要的就是一种审慎的历史态度:当下中国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什么都可以成为文学作品,但是文学作品一定不能脱离开现实中国的历史情境。《明月度关山》的高妙之处在于把握了历史的大势,因为有了历史语境,有了对现实的关切,才有了明月与关山两个人物存在的可能,所谓“夫妻哨所”也不是虚拟想象出来的。这是一种大与小的融合关系,也是一种爱与真的交融的典范。
自然,这部小说的不足之处也很明显。作者在着意刻画高岗村的恶劣环境时,忽略了当地的人文元素和历史元素,再贫瘠的地方也不是完全没有历史和文化积淀的,当地丰美的历史传奇、民间故事和瑰丽的自然奇景,都可在作品中适当插入,既可增添小说的耐读性、思想性,也为明月扎根大山打下人文铺垫,不然,仅靠环环相扣的故事,是难以称之为“厚重”作品的。2018年10月血红在上海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网络文学座谈会上谈到:“网络作家要树立史实、史才、史德意识,把中华历史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流传开去,让我们的文学真正具备文化软实力。”中国的作家不缺乏讲故事的技巧,网络文学市场上从来不缺好故事,缺的是作品的思想性,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