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走进校门那天起,故乡离我越来越远,到终被遗忘。在家乡人眼中我已不再是故乡的一粒青稞了。青稞的故事已抛下我,又在孕育一季新的收获……
我的故乡在祁连余脉的群山里,属于高海拔山区,早先大量种植青稞、小油菜,青稞是活命的作物,是一代人抹不去的记忆。
背着干粮上学,是学生们骄傲的记忆。每走进教室,学生们的背包里总会拿出各式面做的馍,更多的是青稞面干粮。咬一口干粮,喝一口冷水,一天的日子就打发过去了,谁也不觉得苦,还常常背着背包在田野里打闹忘了回家。我对青稞的认知是在上学以后,植物课上老师对这一禾本谷类作物的习性、生长特性等进行了详细讲述,当时并不甚理解,认为,它长在田间没有什么特别的,芒还特别刺人。后来方知,在高原它是生活的依靠。
基于理念,对于青稞的认知各不相同。我的概念中,一个民族从马背的动荡回归田野的宁静,青稞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保证,是游牧生活方式向农耕生活方式转变的产物。阳光、雨露、土壤构成的生命要素在高原得以体现,平静的生活需要可靠的粮食来源,青稞成了不二选择,这是生存的需要。于是青稞与高原人的血脉连在一起。
青稞,在藏语中称为“乃”,是大麦的一种。早在西周以前就有栽培大麦的史证,以六棱大麦为主。高原人经过选择、驯化和栽培,把野生普通大麦培育成了青稞,并成为当地人民主要的粮食作物。据科学考证,青藏高原是世界上最早栽培青稞的地区。青稞低调、顽强,是一种适应性较强的农作物,对寒冷和贫瘠适应性强,多生长在海拔3000米以上区域。这里往往是半农、半林、半牧的结合地带,可能是平川谷地,也可能是林连草、草连地,森林、草原、青稞交相辉映,遥遥映照着皑皑雪峰。我的家乡就在这样山体的褶皱里,出了门是山,山后面是经年的雪峰,应该感谢雪峰,使我无论走多远都能记起故乡的模样。
能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自然是青稞糌粑。糌粑像炒面,但又不是炒面,是炒熟的青稞磨制而成。糌粑为藏语音译,意为“炒面”。在中秋、端午、春节等重要节日及家庭红白喜事中,青稞糌粑是一道必不可少的佳肴,是高原人独有的美食。青稞糌粑献给最尊贵的客人,这是每一个高原儿女都懂得的待客礼仪。把颗粒饱满的青稞籽粒炒熟,用手推小石磨磨制,磨出的青稞面既要有青稞颗粒又要有细腻的面粉,粗细搭配刚刚好,再用滚烫的茯茶配之以酥油拌成糌粑,每个人都会认为这是最高礼仪。青海糌粑已溶入民族日常的生活中,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或许,青稞糌粑的盛兴与辽阔草原农作物的稀缺、农作物的不宜生长、生存境地的不易有关,但青稞以独有魅力,与天地融合般填补了高原人生活的稀缺,使之成为人和自然和谐共生的产物。就如母亲缝制的棉袄,时刻温暖在心头。只是这些年,随着气候变暖,青稞种植一再往高海拔迁徙,那些曾经是青稞的故乡,青稞反而成了奢侈品,青稞糌粑成了招待客人的珍品,平时想吃糌粑成了奢望。但是对青稞糌粑的感情、记忆却永远挥之不去。
有了青稞,自然就有了青稞酒。这是高原人豪放性格的直接表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方显民族本色。用青稞酿酒,借以温暖寒冷的生活。青稞佳酿是生活最好的回报。
青稞酒有着一个迷人的传说。在上古时代,西王母在西界昆仑山宴请周穆王时,特派她的座骑大青鸟到东海蓬莱仙岛采集美食。回归时,不慎将一仙物从口中掉出,落在龙王山下,只见那仙物落地生根,瞬间长出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年复一年,皆获丰收,养育了一代代高原儿女。因其归功于大青鸟,人们便将其称之为“青稞”。云游四海的八仙赴西王母蟠桃宴归来,被龙王山下那碧波荡漾的青稞海洋所吸引,遂下界云游,在威远堡喝茶饮酒,不曾想一时疲劳又加上酒劲,醉卧威远堡,身上的醉葫芦不知何时打开,天界仙酒被溢出,一时酒香浸满整个城堡,溢出的酒液流进镇内的威远古井,城中百姓为酒香所吸引,纷纷取井中的水配以青稞酿酒,酒醇香无比。于是便在古井旁建起八大酒坊,酿起青稞酒来,至此延续百年,名扬天下。可谓“龙王仙丹育青稞,王母玉液酿美酒”。青稞酒成为当地的名片,也成为了当地地域文化的象征。
一粒青稞,一粒青稞酿就的青稞酒,当之无愧成为地方文化的血脉,铭刻在人们心中。童年的我,每逢节日总会被酒香吸引,禁不住诱惑,舔一舔飘香的青稞酒。虽然辛辣,但也有和大人一样的陶醉。。如今,亲朋相聚都会相约喝上一杯青稞酒,一杯酒蕴含着亲情、友情、乡情,还有对故乡的依恋和对过去岁月的依托。
虽然对于青稞的记忆是与生活相关的细节,但也由此多了一份乡愁记忆。离家久了,最重的思念便是青稞氤氲的乡愁。多少年来,虽然离家已很久、很远,但萦绕在心头的仍然是家乡的山山水水,梦里我仍然在青海高原,在湟水谷地,在青草与花丛间行走,阳光照在身上,像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栖落于树枝之上,那些不曾远去的生活场景一一再现。群山巍峨,泥土辽阔,我相信独立苍穹的雄鹰,以及每一朵白云、每一棵青草、每一株青稞,都是他们恭顺的子女。在青海,这日常的生活,这日月一般成熟与生长的细节,让我月光洗净的面颊,泪水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