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儿一起做手工,用橘皮粘贴辅以手绘,不知不觉画满了整张纸,题目则是“跟随阿卡队长去飞翔”。女儿奇怪地问:“谁是阿卡队长?为什么这只大鸟的脖子上骑了个小人儿?是鸟很大,还是人很小?啊,居然是只大鹅,大鹅也能飞吗?”
我一边解说,一边在天空之下添加方整的田野和弯曲的河流,还有尖塔和红屋顶,全都是记忆中的样子。那是我所看的第一部动画片,更早的《铁臂阿童木》和《森林大帝》引进时,家附近还没有电视。即便是《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也是从中间看起的,在邻居家里背着手板正地坐着,一声也不敢吱,想来家长事先叮嘱过礼貌事宜……这些都记不清了,但另一些却印象深刻。九英寸的黑白电视因为电压不足上下各有一道黑边,第一句歌词是“欧卡猫尼尔斯”,当时喜欢成天乐此不疲地学狐狸雷克斯出场时“喵呜”的颤音。尤其记得大鹰格尔哥被困,久而成习,不敢飞出铁网的破洞,不断在笼子里盘旋。格尔哥终于一飞冲天的那一瞬间,让我从黑白电视屏幕里看到了真正的蓝天。还有最后一幕里尼尔斯为了救出大鹅不顾自己的安危大喊着冲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景象在我的心中扎根有多深。
伴随着童年的结束,逐渐淡忘了尼尔斯,没想到以后还会有多次相遇。
后来读了原著,知道了这是伟大的女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少儿读物,其中充满了优秀的自然和地理科普,颇多可供学习借鉴之处。这不算老友重逢,而是理性复习。
去芬兰访学期间参观历史博物馆,可以现场制作木鞋。就像配钥匙那样,机器探头深入成鞋里,另一端用车床照样子做出一只新的,木头新鲜得甚至都要哗哗渗水出来。有人问:“木头鞋那么硬能穿吗?”我说:“你没看过骑鹅旅行记?尼尔斯就穿这个。”这只是知识,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
回国后又过了很多年,有一次看到歌词,才知道动画片里令我记忆犹新的那句“欧卡猫尼尔斯”居然不是日文,而是英语——Oh Come on Nils(来吧,尼尔斯)。我哈哈大笑着讲给妻子听,然后聊到“香肠”“寄生”这些词日文音译怪腔怪调,说不定尼尔斯里面还有哪句又是英语呢!
拉普兰度!我突然感觉被巨石击中了胸膛。啊,拉普兰度,Lapland,尼尔斯要飞去的就是拉普兰度!
在芬兰时,别人曾约我去北方的拉普兰游玩,说是有极光。我想想时间想想工作,临阵退缩,后来读科幻前辈北星的博客“北方之城”里欧洲极北的游记,就当是自己已经去过。除了极光,据说那里还有传统芬兰人,还有大片的沼泽,还有巨大无比的蚊子。可再精彩也不过是一个地方而已,怎能比得上在家编程序有意思?
可那是拉普兰啊!我居然完全忘记了那是尼尔斯的目标,是追随阿卡队长要飞去的地方。当然,就算我没有忘记,也不见得能把动画片里的“拉普兰度”与英文语境中的“卡普兰”对应起来。久别重逢,又擦肩而过,甚为遗憾!
原来那些深刻影响过我们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我们身边,在世界的喧嚣之中轻轻对我们歌唱。有时我们充耳不闻,甚至心生厌倦。然而,总有一刻这声音会再次击中你,让你意识到那早已是你血肉的一部分——那是你自己在呼唤,“欧卡猫尼尔斯”,Oh Come on Nil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