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艺谭

诗与红尘

——《凤凰台》创作札记

□罗 周

以越剧小生塑造诗仙李白是一个挑战,可我还是很坚持。一方面,毕派之放旷通达,与李白的个性有共通之处;另一方面,演员李晓旭的才华能力,令人充满信心。2019年10月31日,南京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宣评为“世界文学之都”,更坚定了我为南京市越剧团创作“李白”之心:李白,这位中国古代最伟大的诗人,曾在南京流连平生,撰写了百余篇与之相关的诗文,又以《登金陵凤凰台》最为知名、深远。

2019年12月20日,我给出《凤凰台》的分场大纲与简要阐述。今年1月20日正式动笔,至2月9日完成初稿。我很感激《凤凰台》,是它在疫情期间以诗拥抱了我、慰藉了我,我沉浮其中,平静、温暖、不孤独、不恐惧。

《凤凰台》看似一个爱情故事,实是以爱为载体,去探索“诗”在生命中的意义,去探究那些被诗浸淫、被诗拯救,追逐着、向往着诗性的“人”的心灵价值。诗是什么?是烂漫、敏锐、跳脱、无拘无束,是清清楚楚看见这世界的灰尘而愿用生命去擦拭灰尘并深爱这个世界的能力与勇气。诗,就是李白。剧中,当这一切被放在安史之乱的背景下、放在一切繁盛都零落为分离之际,诗与爱,又更多了些令人唏嘘的况味。

结构上,《凤凰台》仍践行四折一楔子之“起承转合”:

第一折《追舟》(起),是李白与女主角玉真公主之初遇,他为了向长安求取功名而与她第一次道了别;

第二折《再别》(承),是他们再度的相遇与离别,这一次,他则是为了爱惜声名、为了身份之悬殊,拂袖而去;

第三折《断水》(转),这是继前两折之后的第三次离别,怎样达成“转”而非“再承”呢?因为这一次,李白结婚了,新娘不是“她”;与此同时,安史之乱爆发,玉真主动承担了她身为李唐苗裔的责任,这两个重要的戏剧情节将男女主角的人生推向不同方向;

随后的楔子《叩宫》,几乎是第二女主角、李白之妻宗小玉的独角戏,我将该角色与相对应的演员表演艺术之光彩集中放置在这里,李白因“附逆之罪”下狱,宗小玉为救夫长跪宫门——“流泪请曹公”,李白曾为妻子这样地写了真;

第四折《捞月》(合),凤凰台上,李白玉真三度相见,完成了全剧“三登凤凰台”之结构:未解之谜,于此水落石出;死生聚散,于此轻轻安顿。

因为主角是李白,写作尤其是唱词写作上,我用了心,力图使每一句唱都是诗、都像是李白写出来、吟出来的。若说“人物塑造”、若说“爱的理由”、若说“诗之惠赐”,便在此中。换言之,《凤凰台》之唱词绝不仅仅为了情感抒发、情节表述,更是人物个性与全剧戏剧性的重要载体。

除了李白之外,全剧还纳入了唐代一众诗人;除了《登金陵凤凰台》诗外,还有众多李白诗歌元素被重组、结构进剧中;走进《凤凰台》,就像走入一个“寻宝游戏”,十分有趣。

我快意地写着《追舟》一折:李白循着遥遥的琵琶仙乐追了半夜,既追出了诗人之潇洒放旷,也追出了金陵半城风华,所谓“过眼六朝兴亡地,尽是当年旧长安”;同时,我希望还能追出演员的表演艺术。而当李白亲自把桨,撞上玉真画舫,又箭步上前搂住她、护着她时,有这样一组对话:

玉 真:先生存心来撞,何劳相扶?

李 白:姐姐分明能闪,却又不避!

玉 真:尾随半夜,当真狂且!

李 白:弦歌半城,能不消魂?

玉 真:还不放手,你待搂到几时?

李 白:情倾一见,但求相随三生!

这种多回合的、对称的写作在剧中比比皆是。形式与内容的精致铺排,叫你觉得,天生下来这两个人,就应该在一起。

当硝烟散尽,霜雪爬上了我们的双鬓,李白不复当年、公主不再当年,金陵也不是当年的模样,繁华凋零为清冷,一切喧嚣都飘散在江风中。此时,男女主人公又有了“镜像”效果的两段唱:于李白,是惭愧于一生辜负了公主与妻子;于玉真,是她与宗小玉,一生受惠于李白、受惠于诗。玉真告诉了李白“爱”的理由,爱诗、爱人,不是空泛的“兴趣”、“爱好”,而是与其特殊的人生遭遇息息相关。她将她们鲜血淋漓的记忆烙印铺陈在李白面前,告诉他“遍体鳞伤半为鬼,幸遇先生开愁眉”、“此身浸淫诗中味,始信红尘未成灰”,告诉他“若无先生之诗,处此荒凉世界,我等虽生犹死”,以至于那推上巅峰的表达:“世有先生,方见大唐。”

不是我们拯救了你,是你拯救了我们。大唐孕育了你,而你雕塑了大唐,将它永远地留存了,并且永远鲜亮俊爽、生气勃勃。有了诗,世界才有了色彩、有了温暖,有了我们愿用尽力气去拥抱它、亲吻它、珍惜与守护它的理由。

玉真又一次告别了,宗小玉也辞去了,看上去李白又是孤孤单单的了,可“天上一个月儿,地下一个影儿,天地之间我一个人儿”,这“对影成三人”之意境,又丰盈了、充满了他的心。他是最孤独的,又是最不孤独的,他那磅礴的诗海,令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再孤独。

一叶扁舟,向江心去吧。向那清泠泠、明晃晃的月影而去。划过岁月、划过悲欢,划入永恒。

2020-09-30 □罗 周 ——《凤凰台》创作札记 1 1 文艺报 content56597.html 1 诗与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