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美国最传奇的音乐人之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的首个视觉作品回顾展“光/谱 鲍勃·迪伦”(Retrospectrum Bob Dylan)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开幕。与此同时,太合音乐集团与Indie Works集结了六组代表现今华语中坚力量的音乐人,对鲍勃·迪伦的6首经典作品进行致敬翻唱。
他们的翻唱在原作基础上,进行了最符合自身表达风格的演绎,因此这6首歌曲既是对鲍勃·迪伦音乐根源与杰出成就的重现,也是这六组音乐人在此时此刻各自对“经典在未来的样子”的理解,他们用演绎的方式思考美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谣摇滚样式的原曲,和我们如今的文化潮流、制作科技遇到一起时,会迸出怎样的火花。
第一首是P.K.14乐队主唱杨海崧翻唱的《答案在风中飘荡》(Blowing in the Wind)。这首歌是鲍勃·迪伦真正的成名作,他在1963年新港音乐节上,与“民谣女皇”琼·贝兹合唱这首歌,引发巨大轰动,并收入同年他一举成名的经典专辑《放任自流的鲍勃·迪伦》,成为当时民谣音乐的“圣歌”。鲍勃·迪伦的横空出世,在于他这首歌绝非让所有人都听起来“舒心”,而是将当时美国工业城镇经济凋敝、人们失业失望又无可奈何的现实,不加任何回避娓娓道来。他在后来的自传中说,“我的歌并不友善,也不圆润顺滑。”
而一直用后朋和噪音摇滚构建当代城市图景的杨海崧,与鲍勃·迪伦这首“无答案的答案”狭路相逢,结果就是专辑中的首曲。杨海崧低沉、舒缓的演唱背后有一种诉不尽的痛怆,锋利的吉他声响则一直在他身旁,最后连吉他也像是有无限的惆怅想要倾诉,这时鲍勃·迪伦早期歌曲中标志性的口琴声又同时响起来,像是洞穿黑色暴雨的一束光。
接下来是梁晓雪翻唱的《时代在变》(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这首歌的同名专辑是鲍勃·迪伦最有名的“抗议专辑”,灰黑色的封面上是他倔强的脸,眼睛看着下方,因为这首歌发行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小看鲍勃·迪伦了,同时也是他所代表的普通人在当时饱含屈辱、充满愤怒的写照。鲍勃·迪伦在这首歌里建立了日后所有歌曲的结构:用短促甚至琐碎的一个个单句词语,洋洋洒洒铺满全曲,他的“意见”全部由“意象”来折射。20出头的鲍勃·迪伦是一个瘦弱、苍白、说话柔声细语的金童,但唱腔中总是带着一种凝结力极强的混不吝和浪子天涯、旁若无人的野性。
梁晓雪的翻唱是将鲍勃·迪伦唱腔里这个特质还原得最像的一首,他过去的歌曲中一直都有迪伦所重新发明的这种民谣精髓。这首翻唱是6首里面最“形似”的,梁晓雪掌握了民谣的魂魄,让美国五六十年代根源民谣成功“还魂”。
刺猬乐队翻唱了《像一块滚石》(Like a Rolling Stone),鲍勃·迪伦说他当时不确定以前收音机里曾放过这样的歌。于是,它成了美国流行音乐史上最独特的歌之一,也是鲍勃从民谣歌手向摇滚歌手、从单人木吉他口琴演奏向摇滚乐队转型的标志。这首歌似乎在讲所有中产阶级的自命不凡,都终将因为财产的流失而消失殆尽,是一个充满对立和假设的故事,讽刺“你终将像一块石头一样,变成无名之辈”。
这首歌的尖锐和它关于人、财产、地位的阶级预言,被刺猬乐队用略带朋克风格的翻唱重新演绎出来,让它是歌谣的同时,又是“反歌谣”的,子健、石璐此起彼伏的呐喊,加上鼓的重击,让这首歌词内容以预设灾难为主的“危言”,变得更加狂野。所有因不平等而产生的傲慢一定会倒塌,鲍勃·迪伦的歌常常是在不被认同下的反击,这也是刺猬乐队一直以来追逐的摇滚乐精神。而且鲍勃的歌全是刺,他又何尝不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刺猬”呢?
《永远年轻》(Forever Young)发表于1974年,距鲍勃·迪伦坐“灰狗巴士”离开自己的故乡明尼苏达的希宾来到纽约格林威治村已有10年,他说自己的故乡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平淡到甚至没有规则让你去违背的地方。格林威治村艺术家们的活动,在60年代初为美国的青年波西米亚文化、反战精神定下基调,影响力至今不散。面孔乐队所在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中国摇滚辉煌时期,同样是一段值得尊敬的历史。鲍勃·迪伦这首歌在曲风和表达上,都挥别了他20出头时最擅用的反讽和原声民谣吉他,加强了贝斯和鼓在全曲中的分量,摘用圣经中的词句为年轻人祝福,祈愿忙碌、勇敢的一代人获得护佑,他的演唱也不再是从前的“密集轰炸”,转为从容舒缓。
面孔乐队的翻唱以坚定的鼓点开始,是他们乐队基因里80年代长发金属的健朗,陈辉的演唱依旧高昂,具有穿透力,唱出了这首歌“圣”的感觉,两分二十秒开始的吉他solo全曲带入高潮,有金属乐队一贯的炫技和洒脱感。面孔的这首翻唱,是把原曲完全纳入自己风格中,且为此创作了全新的编曲和solo,是6首歌里最“跨界”的一首,是非常成功的改编。
琼·贝兹回忆起年轻的鲍勃·迪伦时说:“只要看到鲍勃演唱,我就会原谅一切。他的魅力我从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还有那些歌的美妙。”《敲响天堂之门》(Knockin' On Heaven's Door)毫无疑问是鲍勃·迪伦最美妙的歌了,他不仅是“另一种音乐”的发明者,也是才华旷古难寻的词作者。这首歌词往复的结构,用词的词韵,吐词时的迟疑、懊悔,为这首歌带来一股挽歌气质和圣洁。虽然起先是鲍勃为自己参演的西部片而作,歌的内容是片中主角的死亡,但后来被人们挖掘出反战意味后,也成为20世纪最有名的反战歌曲之一。
老狼的歌声一直是中国最纯净的声音,这首忧伤、疲倦的歌,经老狼的演绎,歌中将逝之人的灵魂上升穿过一层层的云、一次次敲天堂的门,又多了一份对理想的向往,是中国90年代和美国六七十年代,两种青年文化对过往创伤的探索和对美好的希冀融汇在一起的结果。歌中吉他和钢琴盘桓交织在一起,点缀老狼的歌唱,结尾的童声念词来自老狼的孩子橄榄,这是一首美丽、自然、对未来充满寄语的歌。
鲍勃·迪伦年轻时曾有许多外号,其中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霓虹灯兰波”,称他是现代城市时尚版的象征主义诗人。Click#15的青春律动与时尚也是不折不扣的“霓虹灯兰波”。主唱Ricky翻唱的《地下乡愁蓝调》(Subterranean Homesick Blues),是鲍勃·迪伦在1965年的转型之作,这首歌代表着他从原声吉他单人民谣,转为以乐队伴奏为主、节奏更猛烈的电吉他摇滚风格,在发行之初和巡演路上一直遭到歌迷争议,认为他背叛了尼龙吉他。鲍勃当然不屑于原地踏步,时代变了,事情多了,歌当然也要变,人不可能永远只用一套东西来面对流动的时间。
Ricky风格中的饱满、多彩,和这首歌快速的节奏、超量的歌词十分契合,摇滚化的迪伦、有话可说的迪伦,造成他不可阻挡的攻击性,被Ricky用鲜明的funk乐调演绎出更加符合中国现在的时尚味道,同时也证明鲍勃的歌可以活在任何年代,这是一次鲜活的致敬。
鲍勃·迪伦的歌是一种距离观众很近的音乐,而手稿原作展也是距离观众很近的一种展览。他的作品紧贴大众,为苦难和不公发声,他所有的歌、诗、演出、画作,也都是一次艺术尝试,“手工感”在他的艺术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观众能从他作品中看到“操作过程”。这6首翻唱作品,同样是一次具有行动价值的计划,在翻唱的过程中再次提醒人们鲍勃·迪伦原作的魅力,也是一次并不遥远的隔空对话,思索经典在当代的样貌还可能是怎样的。
今日美术馆这次《光/谱 鲍勃·迪伦》回顾展,是距离最近、细节最清晰的明星呈现,是回顾,也是重申。记录性展览在于“事后总结”、“反复重现”,和这次翻唱一道,让观众、听众,和原作最终联系起来,2020年的北京与60年代格林尼治村及整个民谣文化,其间在时间和地理上的距离仿佛不再存在。而这六组翻唱音乐人,和我们一样,都是鲍勃的聆听者,我们终将都会从鲍勃·迪伦这所学院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