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开办了云友读书会,不管是对读者还是对作者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值得推荐和祝贺!
由于长期养成的纸媒阅读习惯,也是因老眼昏花之故,我很少通过手机在网上读书。作者写出了作品,其文本价值是通过读者阅读实现的,读作品的人当然越多越好。而网上的阅读平台要宽广得多,读者也云集得多一些。特别是一些新生代的年轻读者,他们的日常阅读,基本上是通过网络实现的,这种趋势已不可逆转。如果我们不想失去这些越来越多的读者,就不能拒绝自己的作品在网上传播。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虐的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为我编辑出版了一本名为《心事》的短篇小说集,收入了22篇小说。这些小说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集合,就不会有什么特色。编者的用心之处在于,从我所发表的300多篇短篇小说中,挑选出了这么多写爱情的小说,构成了一本专题出版物,这就显示出了与别的小说集的区别。爱情是人类的永恒需求。小说的审美是以情感之美为中心,爱情之美又是中心的中心。爱情小说有着天然的温馨,对读者或许更有吸引力。
云友读书会的书友们读过《心事》后,把他们的阅读感受写成了评论,作家网把其中一些评论转发给我,希望我和书友们互动一下,有所交流。我以前很少与读者交流,总觉得作品一经发表,就成了公共用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美者见美,善者见善,怎么看,怎么评,都可以。这次由于作家网的一再真诚邀约,我就简单回应一下。
一个作家的写作过程,一直是学习的过程,写一辈子,就得学习一辈子。学习是多方面的,除了向生活学习,向书本学习,向同行学习,向青年人学习,也要向读者学习。我这次阅读书友的评论,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把阅读过程变成了学习的过程。真的,我不是故作谦虚,说的是心里话。读了四位书友所写的评论,我总的看法是:他们都是从自己的阅读感受出发,忠实于自己的所感所思,没有人云亦云,具有相当的阅读天赋、阅读能力和阅读自信。他们的评论不笼统,不浮泛,都找到了自己的切入点,可以看出思考的用心。篇幅虽都不长,却有着统揽全书的概括性力量。他们的文字功夫都很不错,自然、朴实,能有效地利用语言文字进行思想,并能准确地为思想命名。读他们的文章,能判断出他们良好的教育背景,几近专业水平。下面,我对四位书友的评论分别谈一点看法。
节 制
田雪菲在整部小说集里,看到了情感的节制,既有爱情本身的节制,也有表达的节制。是的,人类作为文化的、文明的高级动物,所产生的爱情是自然的精神,更是高贵的精神。爱情本身就意味着尊重、奉献、理性、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攻击和伤害,节制是必须的。节制是什么,是自我调控,是讲究分寸,把事情做得正合适。小说艺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分寸艺术,稍失分寸,就有可能影响艺术质量。我们看到的一些小说,在追求极端,险绝,往往过犹不及,正是分寸不当所至。对爱情的追求不节制,就有可能被欲望和动物性所害,求之不得。对爱情的呈现不节制呢,就有可能失去审美的价值。
情感的节制源于一种文化心理,特别是深入人心的中华传统文化心理。中华文化讲究含蓄、内敛、微妙,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说三分,留三分,隐三分,山后有山,水后有水,话后有话。内心波涛汹涌,千般情愫,万般心事,说出的不过是一些小水花而已。这样才能让读者生发无穷的想象。
曲 艺
胡婧的评论,谈到了民间曲艺对爱情生活的浸润和伴随。她提到的几篇小说里,涉及的乐器有曲胡、二胡、唢呐、笛子等,涉及的曲艺品种有豫剧、曲剧、坠子、道情等。评论从爱情与曲艺的联系方面,表明爱情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爱情,二者相辅相成,是共生的关系。对于这个发现,我自己在写作时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写到爱情的呼之欲出之时,觉得应该借助一些别的东西,进行相应的表达。我借助的多是风花雪月的自然物象,借助曲艺的东西少一些。把这些爱情小说集中起来看,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就融进了民间由来已久、无处不在的曲艺中。
我本人的确从小就生活在曲艺的氛围里,在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爷爷就抱着我到处去听小戏。是曲艺给了我启蒙,并给了我艺术的熏陶,几乎变成了流淌在血液里的艺术细胞。
融 合
李杨的评论,谈到我写作的两个路子,一个是审美的,诗意的,另一个是现实的,酷烈的。这不是我的自觉追求,也不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而是评论家概括出来的。我回头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我有的小说写得放松一些,柔软一些,而有的小说却写得紧张一些,坚硬一些。这是题材使然,表现使然,也是情绪使然。我写乡村生活小说时,由于是拉开距离回望,怀念的情感就多一些,常常写得满眼泪水。我写煤矿生活是逼近现实,承担责任,感情难免强烈一些。李杨希望我这两种写作路子不要截然分开,应“互融互汇”。实际上,截然分开是不可能的。在诗意的小说里,有我的反思,在酷烈的小说里,也有诗意,评论家称之为“残酷的诗意”。
我理解,小说的功能大致有三种,一种是审美,一种是反思,还有一种是忏悔。审美主要是面向自然,反思主要是面向社会,忏悔主要是面向自己。这三种功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交融,浑然一体。
平 民
我注意到,赵志军的评论提出了“底层史观”这个概念,这个概念让我感到新鲜。人类历史由各个阶层的人构成,有上层、中层,当然也有底层。而底层人数众多,可以说构成了人类历史的基座。比如一座塔,如果没有基座,上层和中层只能是空中之塔。可在历史的教科书中,出现的大都是上层或权力阶层的人士,极少有普通劳动人民的身影。文学作品的叙事,恰好弥补了历史叙事的空缺,使底层人民在文学作品中有了一席之地。现实主义写作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写平民,写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命运。赵志军提到了《神木》中的矿区,说他的故乡就在晋北的矿区。我多次去过那里的矿区,有的小说就是取材于那里。一提起煤矿,我心里一热,由衷地感到亲切。
谢谢云友读书会的所有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