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从小学唱一支歌

□张蓬云

抗战胜利了,堂姐却不知了去向。

堂姐刚20岁,是小学教员,人很漂亮,也挺文静。平时就是上学校,下课回家,也没有什么朋友,她能到哪去呢?家里人跟亲戚们都着急又担心。一阵火急火燎的着急过后,她妈想起来了,说是快到年(1945年)底的一天,姑娘从学校回家比平日早。到了家,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就到自己的屋子里收拾衣服。她妈觉得是天气凉了,闺女找天冷穿的小棉袄吧。她的一个女同学来找她,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说话。不大工夫两个人就出来了,堂姐把一张纸条放桌子上说:“回来让我爸看看。”说完俩人就出去了。当妈的还随后笑说:“啥事还得让你爸看,欺你妈不识字。”

堂姐的爸爸在中街有间卖文房四宝的小门市,开门早,关门晚。这天回家就有点天擦黑了。

进了家门,看见孩子妈正操持晚饭,他就脱外衣、洗手。顺嘴问,“孩子们一个没回来?”老伴说,“小子在隔壁玩呢,姑娘跟同学出去了,留个纸条说让你看。”堂姐爸一看说:“坏了,闺女走了。”堂姐妈一愣:“走了,上哪?”堂姐爸小声念纸条:“爸妈千万别急上火,闺女是到关内上学去了,保证没事。千万别到处找我,也别声张,别声张。切切。”

不识字的妈这才知道小纸条上的大事,只顾流泪。当爸的毕竟有点文化,他注意到“别声张,切切”五个字里有文章。是啥?他整不清楚。不过,这几个月小鬼子投降了,老毛子(指苏联红军)来了满街晃,又传说八路能来这些事,再联想到平日里姑娘的言谈,他心里好像有点底儿,姑娘肯定不是干坏事去了。因此,他没太急,还一个劲儿劝说女人别哭坏身子。这事也就慢慢过去了。

一晃三年。1948年11月,沈阳解放了。不几天,长得比以前壮实了的堂姐忽然回来了。一身土黄色军装,腰里还扎着皮带,别把小手枪,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女子。经她一说,家里人才知道,原来搁早她就是地下党的交通员了,只不过有纪律,不能说。三年前出走,是有紧急情报要送出去。这回,她是从山东回来的,她是共产党宣传队的干部了。

院里的大人们时常神秘地问她“八路”是咋回事,共产党是干啥的。我们小孩子,不明白那些,可就爱听她讲打仗的事。有一天,大伙都在院子里闲唠,她正好办事回来。她说我教大伙唱歌吧,会唱这支歌,全都心明眼亮,啥事你就都明白了。大人们脸露怀疑,嘀咕着:姑娘家家的,当众唱什么歌呀。我们小孩子欢迎,使劲儿拍手。

我家有块原先记账的黑板,堂姐搬来,就在上面写字。还写了些数字,说是歌谱。那时我刚上二年级,有的字不认识,啥叫谱,不明白。堂姐说,这歌叫《跟着共产党走》。随后,她把歌词念了一遍:“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中国一定解放。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堂姐说一句,讲一句,等大伙都明白是啥意思了,她就一句句教我们唱。说实在的,那时我们小孩还不会唱一支完整的歌,就会哼哼《满江红》《苏武牧羊》,还会说些打老蒋的顺口溜。听她一唱,觉得挺好听,歌里说的事也明白、好记,没用两遍,我们小孩子就全会唱了。大婶大嫂子们不好意思张嘴,只是笑。我大姑夫在河北老家是打鱼的,他大儿子跟八路军走几年了,他是听说儿子打完锦州到了沈阳,才和我大姑从辽中县找来到了我家的。可没想到扑了个空,儿子又随部队走了,他们就住在了我们家的大院里。他知道的事多,在院子里一群老爷们儿中有威信,他没唱歌,可嘴不闲地嘀咕着歌词。他问我堂姐,跟共产党走没错,这不打跑了小日本,又打败了老蒋,可这永远跟着走,是为了啥?还打谁?堂姐说跟着共产党走,打倒反动派,解放全中国,让穷人都过上好日子。我姑夫又问,大伙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还跟着走不?堂姐说还跟着走,还要建设新中国,让大伙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更好的日子,再把咱中国建设得强大起来,你看谁还敢欺负咱。围坐在一块的人都笑了,这个说“这就好,这就好”,那人点头说“跟着走,跟着走”。当天晚饭,家家虽说还都是吃高粱米粥,苞米面窝窝头,可听那说话的声,都比平日响亮、有劲儿,脸上也都笑呵呵的。我们小孩子见大人高兴,心里也乐呀,这回上胡同玩去、闹去,他们一定不会管了。

堂姐在院里住的一个多月里,时常给我们一帮小孩子说故事。说跟着党走的英雄们。说刘胡兰为了掩护亲人埋藏粮食不怕牺牲的故事;说王二小放牛郎,引鬼子进了我军包围圈。“我们永远跟着你走”,在我们心里扎下了根。是啊,人有了灯塔就有了方向,跟着它走,就能为人民干出大事。当时,大院、小胡同,人们说话办事全是笑呵呵的,觉得浑身有劲儿。忽然一天,跟谁都没打照面,堂姐她就又走了。听说是进了关内,又说是下了江南。院子里有个老师,他对院里一帮老爷们儿说,你们不懂,人家这叫继续革命,啥事要是不继续了,那就要完蛋了。对这些,我们小孩整不明白,不过她教的歌,我们从来没忘,院里、胡同里的大人小孩都没忘。我还唱给同学们听,还给他们抄过歌词,都说这歌好学、好唱、好听。

一晃几十年,上学,工作,我时常哼唱这首歌。因为,我觉得这“永远跟着你走”是千真万确的道理。因为,看一看这些年城市乡村的变化,看看现在我们吃的用的,看看现在我们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中国共产党才真正是祖国、人民的“灯塔、舵手、核心”啊。

2021-03-24 □张蓬云 1 1 文艺报 content59105.html 1 从小学唱一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