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子嫣的诗集《素心待月》,细细读来,心生欢喜。这部诗集分为五辑,依次是“遇见本心”“遇见爱情”“遇见自然”“遇见生命”“遇见亲情”。仅从标题,就可看出这部诗集的情感取向。涵泳其中,透彻彻是素净心灵的敞开,明净净是人性神性诗性的独白。
子嫣的诗歌是贴近心灵的写作。对于她所感知的世间万物,她没有停留在对事物的细致临摹上,而是以生命体验世界,以细微的诗心寻找凝造于事物的生命质素,强化主观情绪,凸显心灵感受,逼近生命之实,切近灵魂之真。她的心是如此谦卑,对世界充满着感恩,也表达着明澈的心声:“清简的心只想要一树青果/岁月却赐予我丰盛/浓情五谷,裹挟馥郁的草药/汹汹涌来。我唯有穷尽/一生的热情和虔诚/将这恩宠酿成老酒/把色彩献给天空/把物质还给大地/香醇的味道奉给有情众生/只留下如水的清亮给自己/映见颠倒梦想五味红尘”。冰心说,“能表现自己的文学,是创造的,个性的,自然的,是未经人道的,是充满了特别的感情和趣味的,是心灵里的笑语和泪珠。”优秀的诗歌,凡一字一词一句之微,无不包蕴着诗人全部的性格和心地,蕴藏着诗人与众不同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这大抵来自诗人的遗传禀赋和成长环境,来自作者独特的地位和人生经验,来自她长期形成的对于存在的感情和态度。子嫣是一个有着纯净心灵的诗人,天性真诚善良,正是有着这样的慧根,她才在2002年春天到西藏旅游时,刹那间被藏民的淳朴纯净笑容打动,为西藏高原独特的人文风情和瑰丽的文化吸引,这场遇见,成就了仅在一年后即从陕西进藏工作。她以虔诚的心面对自然、面对社会、面对他人、面对自己。她所求者何其简朴,“只想要一树青果”,却没想到岁月却赐予她丰盛,这丰盛并不是多高的地位,多富有的生活,而是心爱的人、可爱的友、喜爱的工作。为此,她要以穷尽一生的热情和虔诚,去奉献给有情的人生。
她这样描绘自己:“现实中渺小如尘埃的我/愚笨着真诚着踽踽独行着”。面对所处的世界,她为失道者焦虑痛心,为疾病者深深担忧,对贫困者赠予角币,对所有孩子投以鼓励的微笑,对孤寡老人给予亲切的问候。大地震中,看着同胞们遭遇自然灾害、山摇地动,她“悲恸着焦灼着,任由泪水浸泡心田”,而“在看见彩虹时”,会“欣喜着嚷嚷,想让所有人看到美丽、唤醒希望”。
“渺小如尘埃”,这是诗人给自己的形象诠释。在我们的生活中,多少人唯恐自己不够高大伟岸,故而穷尽人间的佳词丽句,塑造自我,装点形象;多少人以上者、师者、裁判者定位自己,对他人施以检点、指点和查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自己的威仪,获得追随者仰慕、依附者仰视、诠释者仰承;还有的总以救世主的角色,垂怜万物,以求庸颂,或以哲学家的口吻高谈阔论,冷静分析现实,求得追捧。极少有人这样绘写自己:愚笨,真诚,踽踽独行;极少有人这样的内敛和谦卑、善良和赤诚:“在交通拥挤处,我尽可能缩小自己”。诗人以真诚的态度与自己的心灵对话,与大千世界对话,其要的不在于宣示“道”“理”“规”等外在的东西,而在于对自我内心的审视,对人间的关爱。心底有关怀,笔下流深情。她的诗是开在心灵上的花,是天真的笑、真切的愿、纯净的泪。李欧梵在《中国现代文学与现代性十讲》中对徐志摩评价道:“他成功地使个人的人格,特别是情感的显示,成为他个人生活及创作的惟一主题。”子嫣始终秉持“诗歌是情感和思想的高地,其核心要素是真和纯——情感的真切、真诚,思想的纯正、纯粹。”她的创作理念与诗歌形象与她的人格品性完美契合,李欧梵先生的论说在这里获得贴切的印证。
子嫣的诗歌闪耀着神性的光辉。在她的诗歌中不乏“神”的意象:“试着把属于神的光芒/还给神,而把自由还给你/任你随性而为,随心而事/记忆已将自己交给冬天的风/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众神终将照亮/自心圆满。我就是自己的神//我的神,请破斥我的愚钝吧/请示我方向/我将独自走过当下,义无反顾/直到——抵达你/如你”。但在我看来,子嫣是把自己的人生和诗歌创作当成了一次修行,神在她的心中,故而她的诗才充满神性的慈悲、怜悯和包容。
人,本然是物质的存在,但人之所以能够超越其他生物,根本在于人是精神的存在。康德认为,人既属于现象界,具有感性,受制于自然法则,又属于本体界,具有理性,能够为自己建立道德法则。人是目的,永远不可把人用作手段。一个人如果只是为物质而生活,那么他就把自己矮化为只是谋取物质利益的手段;如果只是为自己而存在,人生就成为一味满足个人生存需要的动物的过程。作为精神性存在,人的神性体现为人文精神的获得和拥有。何为人文精神?概而言之,就是一切以人为中心的普遍的人类关怀,在万物里人是最核心的,在万事里人的事是最重要的,在文学创作中就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价值、命运的维护和关心。诗人的目光聚焦于人,以笔高扬人性尊严,启迪人的思想,明亮人的心灵,滋养人的心灵,促进人的发展,让精神充满力量,让文学回归人学。
子嫣的诗歌又是诗性饱满的吟唱。诗性,最初来自意大利哲学家维柯对原始人思维活动的评价,他认为:“这些原始人没有推理的能力,却浑身是强烈的感觉力和广阔的想象力。”事实上,诗性是人类心灵和精气结合的产物,是通过想象来创造或构建的智慧,是人类认识世界、掌握世界的一种能力,也是人类观照世界的一种创造性审美思维形式。子嫣诗歌的感觉敏锐,想象奇特,创造力喷发,尤为突出的是情感力的饱满丰盈,呈现的是内在于生命的能动性和丰富性,蕴涵着诗人对于自然界、社会人生和人类文化的自由、本真、审美的体验和垂询。我国古代文论家刘勰有论,“五情发而为辞章”“情者文之经”;德国著名诗人诺瓦里斯宣称,“万事归结为诗,世界归结为情”;现代新诗巨擘郭沫若认定,“文学的本质是有节奏的情绪的世界”“艺术家的目的只在乎如何能真挚地表现出自己的情感”。事实上,我国自古而来的文学本具有两个传统,一是史传传统,二是抒情传统。抒发情感,是诗歌的本分和尊严。子嫣的诗歌常常字字连心、行行深情,感情就是她的诗歌的呼吸。
“像爱父母和孩子一样爱自己/像爱要好的闺密姐妹一样/像爱醉人的爱一样/像爱高高在上的神一样/像爱眼目所悦意的荷竹树木/甚至像爱普通花草一样/爱自己,把心灵养成发光体”。在这首诗中,诗人似乎一直在表达如何爱自己,但其真正的落点是爱父母孩子等亲人,爱闺蜜姐妹等他人,爱荷、竹、树木、花草等自然,爱“神”这一人间的法则。“把心灵养成发光体”,做一个心中有光的人,以心灯为别人照亮前行的路。难以设想,没有纯美人性的人,没有圣洁神性佛性的人,没有思维诗性的人,能够发出这样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