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收到《上学谣》的书稿,编辑们感到惊喜又意外。惊的是整部小说采取全物化视角的写作手法,在原创儿童文学领域可谓独树一帜;但对于这样的表达方式是否能够打动读者,大家心里并没有把握。怀着这种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我们开启了与胡永红的首次合作。
物化视角写作的全新尝试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上学谣》都是一部另类的原创儿童文学作品。胡永红在作品中别具一格地采用了物化视角的写作手法,调动起27种壮族元素,以27种视角缀连起整部作品。这些壮族元素中,有乡间生活的日常——斗笠、水牛、木屐,有亦真亦幻的神话传说——雷公、雨神、太阳鸟,有岭南地区的自然风光——南竹、香禾、芭蕉,也有壮族特色的文化基因——标话、嘹歌、壮锦……它们既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参与者和旁观者;既承载了壮族独有的文化记忆,也推动故事向前进展。一朵荷花被绣在头巾上,就看到了阿嬷的眼泪;一条小溪从燕岩溶洞中流过,就见证了火龙在洞中对阿爸倾吐思念。大抵是少数民族天然拥有与天地对话的能力,他们的先民信仰万物有灵,从大自然汲取灵感,创造出自己的精神图腾与光辉灿烂的民族文化;而文化同时也反哺于自然,歌咏着自然。因此,胡永红采用物化视角的写作手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迎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是真正将万物有灵的叙事方式与壮族文化土壤相结合的一次大胆尝试。在编校过程中,我们最担心的,莫过于多重视角的切换可能会给读者造成阅读上的隔阂。因此,我们请插画师为每个章节的壮族元素一对一绘制题头小图,并在题头处添加说明文字,帮助读者沉浸式、无障碍地进入阅读情境。
民族元素的全景式扫描
民族性和地域性也是这部作品最具标志性的特色之一。编剧出身的胡永红把整部作品打造得好像一部壮族民俗风物志,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笔法,将岭南地区壮族乡民的日常生活、神话传说、民俗习性、饮食起居等各方面勾勒得淋漓尽致,极富画面感。它既有日常生活的维度,也肩担民族文化普及与传承的重责。对一名作家来说,创作一部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并不难,但如此细致充分地对壮族文化进行全景式的扫描,如此自然熟稔地在作品中流露出对壮族文化的认同感、敬畏感,对于并非壮族出身的胡永红来说,绝非一件易事。为了不辜负作家的苦心,精准匹配文本的少数民族特色,我们特意约请壮族画家邓航新来绘制插图。大到插图色彩的搭配、场景的描绘、画材的选择,小到壮族服饰的款式、元素拼贴的手法、民族细节的把控,均经过细致打磨。至于封面图的绘制,画家选择了壮锦这一极具壮族代表特色的意象,以壮锦的形象勾勒出壮乡人民脱贫攻坚的康庄之路,极力彰显作品的民族风韵。
关于“我们”的浓情叙事
细数胡永红历来的儿童文学作品,会发现她总是偏爱社会边缘相对弱势的儿童群体。不论是《我的影子在奔跑》中的艾斯伯格综合征少年修直和母亲田桂芳,还是《瑞喜爱小白》中的智障母亲何瑞喜和女儿秦小白,她的笔下总是闪现出对特殊家庭孩子所面临的亲子关系的思考,这次也不例外。火龙自幼失去双亲,与水仙阿嬷相依为命。书中写到有一次,水仙阿嬷让火龙把名字写在斗笠上,以防丢失。火龙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写了“我们”这两个字。他指着斗笠上的“们”字比画道:“这是一个人站在门边边,就好似讲我们家两个人。”在审稿过程中,我总是被这个情节所打动。较为普遍的亲子关系通常由父亲、母亲、孩子三方面组成,而《上学谣》及类似题材视域中的“我们”,是更为脆弱、珍贵的一对一的关系。这种“我只有你”的情感羁绊,使得二者之间建立起更为牢不可破的连接,而关于“我们”的浓情叙事,便是在这样特殊的情感连接中生发出来的。说到底,不论是艾斯伯格综合征的天才少年修直和他的母亲,还是留守少年火龙和水仙阿嬷,胡永红在她的作品中所要探讨的,一直都是关于“我们”的浓情叙事。我想,这也是她的作品之所以珍贵,且一如既往打动我们的精髓所在。
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苦难书写
我常常在想,现实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究竟应该向儿童展示怎样一个真实的世界。《上学谣》或许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路径——它不回避苦难,但在生命真实的哀痛之中也孕育着新的生机和希望。火龙自幼便遭遇了阿妈的改嫁、阿爸的死亡;物资的匮乏,经济的拮据,水仙阿嬷的日益老去,也是横跨在他面前的生活难题。但火龙不是独自长大的,他贫瘠的少年时代,是在水仙阿嬷和族亲好友的帮持下度过的。饥饿的时候,他们照黄鳝,包凉粽改善伙食;需要钱的时候,他们捕捞虾子,编织檀香籽手链淘换钱。大自然赋予壮族乡民的馈赠是多么富饶啊!而他们的精神世界又是多么精彩纷呈!即使在相对贫乏的生活之中,他们仍然没有放弃族人特有的精神生活,没有放弃爱与美的诉求。他们敬畏自然和神明,有跳不完的舞蹈,嘹歌唱遍山野;他们以神话传说中的竹子、太阳鸟自比,始终保持着昂扬向上的姿态。壮族身份赋予他们的,不仅仅是先民传承下来根深蒂固的文化血脉,更是守望相助、自强不息的精神底色。苦难与救赎是文学永恒的命题。面对少年火龙的困顿处境,胡永红选择直面苦难,并以一种更为轻盈、柔软的姿态回击了苦难,以族亲之爱治愈、填补了火龙生活中的缺失,这一叙事策略或许也为原创儿童文学的苦难书写提供了一种新的探索路径。
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不应是无根的浮萍,胡永红在这部作品中沿着时代发展的蓬勃轨迹,写出了一名作家应有的价值坚守与社会担当,这样的作品无疑是独特而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