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剧《烛光在前》结尾处,引用了革命先烈张太雷给妻子陆静华家书中一段感人肺腑的话:“我们离开是暂时的,是想要谋将来永远幸福。你也可享真正幸福,母亲与孩子也享真正幸福。但现时不能不尝一点离别的苦,去换那种幸福。所以你我不必忧虑,大家该在这时期中努力做,寻我们将来永远的幸福,这是一件何等快乐、何等快乐的事啊!”家书本是很私密的,但张太雷家书所言,却是为天下妻儿谋将来永远幸福,突显了一位共产党人的宽广胸襟。作为张太雷妻子的陆静华,虽是一名普通的母亲,但她忍受离别之痛,无怨无悔,引领儿女继承父志,走上革命道路。在建党百年的特殊日子,缅怀先烈、塑造英雄,锡剧《烛光在前》的创作不仅有着特别的意义,而且该剧以独特的构思、别样的风格、鲜活的形象、动听的唱腔,在建党百年诸多剧目中脱颖而出,引人注目。
该剧的立意、构思和风格是十分鲜明和独特的。就剧目立意言,名曰“烛光在前”,“烛光”是有着鲜明的象征意义的,她是中国共产党精神的象征,也是共产党人“初心”的烛照。张太雷是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广州起义的领导人,以张太雷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的“初心”,就是要为天下妻儿谋将来永远幸福,他舍小家为大家,引领妻儿走向革命,为新中国的创立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就剧情结构言,全剧以“烛光在前”为引领,以陆静华与丈夫张太雷及三个子女的数次别离为主线,以夫妻情、母子情、革命情为贯穿,演绎了一出可歌可泣的锡剧大戏,塑造了张太雷、陆静华真实生动的感人形象。全剧四场主戏,如编剧所言,前三场戏以陆静华支持儿女们寻找党组织为切入点,既有按时序推进之一送再送、一别再别之情节延展,又在儿子张一阳之死上重组时间线,展开对张太雷的回忆,形成首尾呼应,从而完成对“烛光”的追随和追溯。在我看来,前三场戏完整严谨,环环相扣,一气呵成,明写陆静华与儿女们的一别再别,也是在暗写张太雷,写太雷精神影响的无处不在。儿女们对于革命的向往,正是父亲精神的感召和父辈道路的自觉追随。至第四场戏,由儿子张一阳的死(1939年),引出了当年(1913年)张太雷为儿子起名往事的回溯,张太雷正式登场,向妻子道出了抛妻别子、离家多年的真相。太雷夫妇的生离死别,悲壮感人,也营造出全剧意境之高潮。第四场戏虽时间线重组,但太雷精神的主线与前三场戏是一脉相承的;而对当年的回溯,也揭示了前三场戏中子女追求革命、烛光在前的内在逻辑,更是陆静华及儿女们精神世界的升华,是对张太雷精神的传承和弘扬。“烛光”在前,“初心”不改,锡剧《烛光在前》显然是一出革命意浓、妻儿情长、感人好看的优秀剧目,当下这样描写革命先驱的剧目并不多见。
就形象塑造言,该剧着力塑造的张太雷、陆静华及其三个子女的生动形象,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陆静华的形象,尤为真实感人。她是革命先驱的妻子,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当张太雷离家革命后,她独自承担着家庭的重担,除了三个孩子,还有后来瘫痪在床14年的婆母。为了不给家庭招惹麻烦,她还要隐瞒丈夫真实的身份。多少年来,她是在艰辛、忍耐和煎熬中度过的。她的儿女要重走父亲之路时,她是纠结两难的。作为母亲,她舍不得孩子离开,她更清楚地知道,孩子一旦离去,就有可能像父亲一样为革命牺牲。但在关键时刻,她不仅告诉了孩子们父亲真实的身份,而且坚定地支持儿女走父亲的道路。陆静华正是这样一位慈母,与天下母亲一样,爱家庭、爱丈夫、爱孩子,但关键时刻,她同样因为“谋将来永远幸福”,义无反顾,支持孩子们的选择,引领他们投奔共产党,走向革命。剧中并没有人为拔高陆静华,把她写成一个“高大全”的英雄母亲,而是写出了一个普通又崇高、真实可信的共产党人的妻子。生活艰辛困苦,儿女去留抉择的两难煎熬,忍受着常人所不能的痛苦和纠结,如此的陆静华却更鲜活、更真实、更感人。她的身上固然蕴涵着张太雷之精神,而她崇高的品格和美德更闪烁着伟大的人性光芒。
该剧的编导演都是当下实力派戏剧家,强强联合,精心打造了精彩的舞台。编剧罗周非常擅长触摸人物情感的“痛点”,描写具有典型意义的细节,刻画形象,彰显性灵。导演童薇薇和主演孙薇在二度创作上,善于把握剧情和人物的“动情点”,通过细腻生动的表演,创造真实鲜活的舞台形象。对于主演孙薇来说,扮演陆静华是她的又一次挑战。她曾经在锡剧《卿卿如晤》中扮演过近代革命党人林觉民的妻子,积累了相关的表演经验。应该说,孙薇饰演的陆静华,又有了一次新的飞跃,出色地塑造了太雷夫人的形象。她细腻动情的表演,如诉如泣的锡剧声腔,大大增强了这一形象的舞台感染力。全剧的四场戏,每场都有精彩之处,随着剧情和人物命运的变化,观众几度感动,屡次落泪。
全剧开场的“剪信”就先声夺人。1937年的冬天是个非常时期,陆静华在“忐忑日夜苦悬望、远近江天连火光”的背景下,准备携家逃难,而二女儿“痛心国难意激荡”,愤而离家从军。张太雷不在家,丈夫的家书自然成了母亲的主心骨。家书引领了儿女们的前途和命运,而剪下“抬头”张静华和“落款”张太雷的细节,是为了保护出行的女儿,也营造了扣人心弦的戏剧悬念,更寄寓了浓浓的夫妻情、母女情、革命情,极富思想内涵和戏剧张力。
第二场的“议去”,“腌萝卜”是神来之笔。这场戏从次女西蕾(梅)托交通员捎信、组织来人接他们全家去延安切入,长女、儿子盼着要去延安,但因为瘫痪在床14年的婆母,静华却不能去。第二场戏展示了一个普通革命家庭的家长里短,神来之笔落在母女“腌萝卜”的细节上。“萝卜干下酒作佳肴”是常州民俗,“腌萝卜”的三步曲,托物言志,对比联想,“人生一世亦如此,苦尽甘来慢慢熬”,正是寻常百姓的人生写照,也是陆静华的人生自画像:“熬熬熬,忍忍忍,但凡有个盼头,总有苦尽甘来之时。守着你们无病无灾、长大成人,就是姆妈的盼头,再苦再难,我也欢喜。”以“腌萝卜”喻人生,正是这场戏的戏眼所在,陆静华敬奉婆母、慈爱儿女、不辞辛劳、自我牺牲,令人敬重,催人泪下。
第三场“掷衣”,更是一场母子生离死别的情感戏。张一阳背着母亲追随革命,陆静华寻子到船上的那段母子戏,层层递进,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母亲不舍儿子又忍痛舍子的复杂内心。母亲担忧,儿子一旦走上丈夫的革命道路,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丈夫走了,次女走了,儿子再走,作为母亲,情何以堪?不过,当儿子铁了心要追随父亲的道路时,母亲不舍也得舍,此时的陆静华内心纠结、挣扎、两难,但最终还是转向了支持。“掷衣”的细节,突显出革命者的母亲忍痛割爱的悲壮。对于张一阳来说,偷偷离家,也是不堪与母亲当面告别,所以,当母亲离船而去时,一声“姆妈”,撕心裂肺,观众无不动容。
第四场“起名”是往事的回溯,更是全剧主题和意境的升华。张太雷从前三场戏中的“影子”走了出来,正式登场,他与陆静华的夫妻情凄美动人。这场戏有两个重要场景,一是当年张太雷夫妇重逢后的再次别离,张太雷对妻子讲述了他离家革命的真正原因。第二个场景是为儿子起名“一阳”,引出了母亲怀胎十月的倾情演唱,也将该剧的情感戏推向了高潮。全剧最后在“幕后传来婴孩啼声,十分响亮”中结束,“冷到极时,春便近了”,正象征着一个让天下妻儿幸福的新中国即将诞生。
该剧的语言本色当行,词朴而情浓,言简而意骇,与锡剧剧种和声腔很是匹配。锡剧剧种本就擅长表现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该剧虽然写的是革命者的家庭,但夫妻情、母子情的家长里短和儿女情长是全剧演绎的主体,以情写人,以情动人。剧中许多细节的表现,充满了浓烈的生活气息和情调,又非常切合具体的戏剧情境和人物心态。“腌萝卜”三个步骤的唱段,与经典《琵琶记》赵五娘“糟糠自厌”有异曲同工之妙,非常生动形象地再现了陆静华的人格和品性(常州人、百姓家、人生味)。
常州锡剧院近年来在现代戏的创作上,取得了突出的成绩。由此,我联想到2004年春,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在常州举办现代戏优秀保留剧目展演,常州本有着创作现代戏的优秀传统。我们期待,常州锡剧院以锡剧《烛光在前》为新的起点,再接再厉,为当代戏曲现代戏创作多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