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我在边防连队向党旗宣誓,眼前闪回电影《党的女儿》《上甘岭》里党员的光辉形象,为完成党的任务,不惜牺牲一切,勇于斗争,永不叛党。当我进入电影圈做编剧工作,求教林杉先生,他告诉我,为写《上甘岭》电影剧本他曾两次赴朝,采访57位指战员,近200天与战士们同吃同住,钻进上甘岭坑道,坑道里只能驻守一个连,主角就是连长。有人要求电影中要写中朝两军最高统帅,都被他拒绝了,甚至美军方面连一个少尉都不写,集中笔墨讲述张忠发连长带领全连克服困境坚守阵地,利用坑道战击败美国联军现代武器的进攻。他说,电影不是流水账纪实,不能把史料当艺术,要到生活中找到完成主题的人证,在正常中写反常,在平凡中找非凡,写好志愿军英雄们守阵地的感人故事,编剧要有坚守真理的勇气。
在建党百年之际,我更加缅怀林杉等一批老编剧,在创作党史题材电影方面,他们留下了《开国大典》《南昌起义》《大决战》《赵一曼》《红色娘子军》等一系列经典之作,书写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史。虽然他们不能与我们共同庆祝党的百岁华诞,但他们讴歌党的电影却与党同在,与人民同在,他们对党的深情永远拷贝在影片中,播种在人们心灵间,他们从党史中汲取人物和故事,用剧本传承红色基因,为中国电影编剧开拓了方向。
题材无禁区,作家有立场。我创作的电影《蒋筑英》获得了1993年国家政府奖最佳影片奖和最佳编剧奖。从此,我以祖国杰出人物和优秀党员为创作目标,将人民喜爱的共产党人搬上银幕:乔安山是雷锋精神的忠诚传播者,他在电影公映后,56岁入党(《离开雷锋的日子》);孔繁森两次援藏,捐躯高原,被誉为领导干部的楷模(《孔繁森》);被誉为“党的好干部,人民的贴心人”呼和浩特市委书记牛玉儒(《生死牛玉儒》);五星红旗的设计者曾联松,他把对于党的信任和忠诚,融入到国旗的设计之中(《共和国之旗》);崔福顺是吉林省延边和龙县农业银行的储蓄员、勇斗歹徒的朝鲜族女党员,其见义勇为收养烈士遗孤的事迹传为佳话(《良心》);为中国夺得首枚奥运金牌的英雄许海峰,他是党的十三大代表(《许海峰的枪》);全国法院劳动模范、北京海淀区人民法院女法官尚秀云,挽救了上百名失足少年,家长和孩子亲切地称她为“法官妈妈”(《法官妈妈》);邹碧华是新时代“公正为民的好法官,敢于担当的好干部”(《邹碧华》)……
我之所以坚持创作共产党人的形象,是因为这些被群众爱戴的共产党人的事迹与品格让我激动,让我感动,让我一次次产生创作的冲动。蒋筑英是光学专家,创立了光学检测中心,他是中国光学家王大珩先生的弟子,懂五国外语,可以用法语朗诵居里夫人的诗歌。但是,他年仅43岁病逝,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入党问题,是死后追认的共产党员。我怎能不为之扼腕叹息,这样一位燃烧自己、照亮光学事业的科学家,应该让他的精神照亮中国银幕,我含泪写就这一剧本。
写好共产党人,紧紧抓住党群关系和干群关系。习近平总书记说:“我们党的百年历史,就是一部践行党的初心使命的历史,就是一部党与人民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的历史。” 一切戏剧的本质是人物关系,人民群众衡量我们党员干部时就用一把尺子:是替自己捞好处,还是为群众办实事。这就涉及到执政为民的宗旨,是侵害人民利益、贪污腐败还是为民排忧解难。特别是党员利益与群众利益发生冲突时,卓见人物的党性。例如身患癌症的呼和浩特市委书记牛玉儒,他一心想着奶农饲养的奶牛所患的乳腺炎,他知道患乳腺炎的奶牛会影响产奶量,少产一吨奶,农民就要少收入1700多元。这些源自生活的真实细节,像铆钉一样焊接着党和人民的关系。
来自山东、在阿里高原援藏的孔繁森,身为厅级干部却背着药箱,给藏区牧民送医送药,为收养两位藏族孤儿,他三次卖血。逝世后儿子为他收拾遗产,只有8元6角钱,但保留了一箱子藏民送的上千条哈达。我访问了他身边的亲人,大哥孔繁华说起他卖血的事情,止不住泪水往下流:“知道繁森卖血,俺家里寄几个钱去,也不能让俺兄弟卖血啊!”
写好共产党人,要用好用足一个“情”字。写英模人物,要拿起情感之铲,挖掘人物的情感世界,挖掘党员与群众心连心的鱼水深情,以人生情、以情生戏、以戏树人。
情在哪里?首先要知道党员在哪里。党员在群众中间,党员不能脱离群众,写好党员形象,作者必须要深入生活,到群众中去采集党员播撒在人民群众中的情感记忆,像蜜蜂采蜜,把党员和群众的情谊聚合起来,形成戏剧性情感的聚变,自然打动人心。
当少年犯罪成为社会不可忽视的问题时,挽救一个孩子就是挽救一个家庭,无数稳定的家庭构成我们的和谐社会。我在北京市海淀法院深入生活的日子,跟随尚秀云法官多次去少年管教所,看望那些经她审判过的失足少年,给服刑的少年寄去生日贺卡,这位女党员博大的爱心感动了失足少年和家长。电影《法官妈妈》在少年犯管教所放映时,400多名少年犯感动得落泪,有人拉着尚秀云的手说:“如果我出去了,遇到你这样的法官妈妈,我的前方就是阳光。”法庭无情,法外有情。电影在国外放映,法官妈妈的形象展现了中国对未成年犯罪的“教育、感化、挽救”六字方针,深受国外法官的赞赏。
写好共产党人,要敢于去伪存真道出真相。雷锋精神是我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生动体现。雷锋22岁永远离开了我们,都说他是因公牺牲。雷锋班的四位战友向我讲述了乔安山开车意外致使雷锋去世的真相。要不要写出这个真相?当时有人反对表现雷锋因车祸而死,一是怕影响雷锋的光辉形象,二是怕颠覆了此前因公牺牲的宣传。调查研究给了我撬动真相的杠杆,实事求是给了我创作的勇气。我大胆揭开了雷锋因车祸牺牲的事实,新闻电视没做到的,电影做到了。结果观众看到了真相,反而更加敬佩雷锋,剧作的真诚获得了观众的广泛认同。
电影《黄克功案件》取材于延安高等法院刑字第2号案件, 1937年10月,红军干部黄克功在延安逼婚杀人,公审判决并依法执行死刑,体现了我党不搞官贵民贱、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作风,此案作为党史、军史和法治史的经典案例,之所以尘封多年,皆因对红军干部开枪杀害女学生刘茜这一恶性案件的表现有所忌惮。电影敢不敢面对历史,能不能反映法律制裁特权的审判?当我在中央档案馆看到毛泽东亲笔给审判长雷经天回信,不予赦免,执行死刑。并要求“一切共产党员,一切红军指战员,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黄克功为前车之戒。” 我有了书写的勇气,从严治党、依法治军是我党领袖的一贯意志。我以全国政协委员的名义,请求中纪委、最高法和最高检的领导帮助审看,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终于,电影《黄克功案件》在2014年中国首个宪法日于人民大会堂首映,审判长雷经天和公诉人胡耀邦的形象永存党史电影中。任何创新和突破都是向旧观念的挑战,写共产党人题材更要有不怕牺牲、攻克堡垒的劲头,才会创造出新颖的、不落俗套的故事。
写剧本要创造前所未有的“这一个”,只有走近他们的情感领域才能发现共性中的个性,才能找到震动编剧自身和观众的戏剧因子,才能感受那金子般闪亮的信念:“为了祖国的光学事业,我只能一支蜡烛两头点。”(蒋筑英)“生命一分钟,敬业六十秒,这就是我的活法!”(牛玉儒)“人的最高境界是为别人,共产党员的最高境界是为人民服务。”(孔繁森)“别人不信我不能不信,别人不学雷锋我不能不学!”(乔安山)“国家强大,国旗才伟大。”(曾联松)“不是一碗水端平,两碗水都要端平。”(雷经天)“人生如同出膛的子弹,瞄准目标,脱靶的子弹是失败的人生。”(许海峰)……
共产党人也是人,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也是血肉之躯。雷锋、孔繁森都死于车祸;蒋筑英、牛玉儒、邹碧华被病魔击倒。但是,他们服务人民的信仰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的,他们共同的特点正在于:永不背叛对党的誓言,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他们不欺负老百姓,为百姓办实事做好事。我因为写剧本向他们靠近,探知他们精神世界的矿脉,创作出有别于新闻史料的生动鲜活的角色。我为自己也是一名党员而自豪,为能在电影中创造他们的形象而欣慰,为这些电影能受到大众的喜爱而欢喜。
写好共产党人,必须敬畏党史。我们党的历史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中最为可歌可泣的篇章。《建国大业》是我做了多年全国政协委员有感而发的创作,依据1948年毛主席在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发表的“五一”口号,第5条“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当我站在城南庄旧址,顿时感受到毛泽东和中共领导人的政治魄力和伟大胸怀,共产党要与各民主党派团结合作,建立全新的政党制度,在这块农村革命根据地吹响建立新中国的进军号,只有召开政协会议,才能完成协商建国的大业。我作为政协文史委员向全国政协领导报告创作电影《建国大业》的想法,剧本得到全国政协领导的充分肯定和支持,我和陈宝光编剧的《建国大业》授权许可制片单位拍摄,上映后引发全民爱国热情。
但是,有人批评影片有歪曲史实的地方。比如,解放军一个连长不认识北平城,说成是“地主大院,手榴弹还炸不开,要求火力支援”,团长认出是北平城,遂向上级报告“突击团打到北平城下”。众所周知,北平是和平解放的,我军距城5公里围而不打,那位“用手榴弹炸不开,请求火力支援”破坏京城古建的解放军连长,纯属虚假历史。这不是我们原剧本的情节,我反对借商业目的而调侃戏说历史。党史是血染的基石,不是手里随便捏玩的泥巴,只有敬畏党史,尊重党史人物,才能怀有感情去创造感人形象。
以史为鉴,不忘初心。这是我写共产党人电影的初衷和目标,让光影艺术成为连接群众心灵温暖的丝线,让杰出的党员形象架起沟通党群之间的桥梁。在庆祝建党百年学习党史的热潮中,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要鼓励创作党史题材的文艺作品,特别是影视作品”。前不久,我耗时15年写就的《邓小平小道》,作为国家扶持资助的电影项目已于今年拍摄,写作期间我曾3次去南昌市邓小平劳动的车间,找到与邓小平同劳动的工人采访。
如何让我们的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影走向世界,如何在新时代语境中,用新方式、新手段、新视野、新故事,塑造好能够在全球传播的中国共产党人形象,将是中国编剧亟待解决的课题。
在外国大片愈发眩晕夺目的镜头不断冲击中国电影市场之时,有人问我,讴歌共产党的电影有生命力吗?
我想以一首歌的历史作为回答。那就是曹火星在1943年创作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抗战歌曲从北京房山区霞云岭乡堂上村开始传唱,唱遍晋察冀,唱响全中国,成为脍炙人口的颂党第一歌。然而,熟悉的歌曲背后是陌生的故事。5年前,我们得到曹火星女儿的授权,在京津冀采访了所有熟悉他的人,得知曹火星的哥哥曹岱是国民党,后来败退台湾。我和张佑晨编剧、丁小明导演的电影《让这首歌作证》已经完成,民声所唱,民心所向,历经苦难的中国人民,选择了“辛劳为民族,一心救中国”的中国共产党。这首歌唱了78年,成为世人共识的真理之歌。《让这首歌作证》,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中国人民实现全面脱贫,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中国人民实现民族复兴的梦想。我们要像曹火星那样坚信党,讴歌党,在百年苦难而辉煌的党史中,汲取不竭的创作源泉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