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泡芙的《当工具人就能变强?》是一部主打校园青春日常的网络小说,故事通过描述主人公在获取到有特殊功能的“工具人系统”后的奇妙机遇,从而在以大学生活为主要背景的舞台上,展现主人公与几位女孩的青春故事与自我实现。
现实风物的移植
与其他同类型小说相比,这部作品较为突出的一点是对现实世界风物的描摹。有读者评价,其中“穿插的日常剧情也真实有趣”。然而这里所指出的“日常剧情”,其实特指的是大学生们的日常(以大学生为延伸的亚文化社群也包含在内)。大学生活中的各种现象与人物形象在小说中随处可见。如对大学生普遍存在的拖延症状况的精准描绘:“其实在大学里周宇这种人极其常见,每周制定一个计划,每天一个想法,画饼的巨人行动的提莫……”现实中客观存在的现象被抽象出来放置在了文本中。又如对亚文化社群聚集的描述中提到的各种与ACG文化(次元文化)有关的人群。比如Coser(角色扮演者)、二次元爱好者、日本三线CV(配音演员)、小有名气的原创古风歌手,以及签字售书的原创作家等。这些社群内“符码暗号”的罗列,在某种意义上也映射出社群聚集时的场面。
小说中对现实风物的描摹并不仅仅服务于情节发展的需要,更重要的功能是使作者塑造的世界变得更加真实可信。因为只有当这个文本世界中的风物被读者认为是“真实”的之后,即对群体的描述与读者自己的认知达成一致后,他们才会在某种程度上“认同”文本世界,或者说“进入”文本世界,而不是仅仅作为冷眼旁观者,只是看着角色行动而不施以感性认同。
设定和描写中的“商业化”写作
情境和群体描述实际上也实现了某种“商业化”的写作要求:使读者更有“代入感”。这在小说的各处都可以看到塑造代入感的痕迹。比如在人物塑造方面,当我们阅读小说中对主要女性角色的描写时,会首先发现作者在外貌描写上耗费的笔墨之多。如对小说中第一位出现的女性夏心月的描写。那些精致而具体的五官刻画在文本中是由男主角的“看”来实现的,然而这些“看”在现实中真的可以在一瞬间实现吗?实质上,这样的“看”是不自然的,是作者赋予了男主角“看”的能力,而最后的落脚点则是读者。读者通过作者操控的男主角视线而实现了对文本中女性身体的男性凝视。
而与女性外貌描写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作品中对男主角的描写。作为小说中第一个出场的角色,作者到第3章才对其有些许描述,而且还是通过女主角夏心月的视角才得以实现的:“一名衣着素净,发型清爽的男生站在了自己面前,充满了少年感。”衣着的“素净”、发型的“清爽”是一种充斥着主观印象的描绘,而男主角的具体外貌在读者心目中是模糊的,只知道这是个有“少年感”的男生。这正是为了让读者充分代入男主角而不产生距离感,将男主角指认为他们在文本中的“虚拟代理人”而刻意为之的。给予这条判断以辅证的是男主角的自述:“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个不显眼的七十亿分之一,他总觉得自己所完成的‘成就’,大多数人都能够做到。”
这种小有成就而又并不突出的设定不会让读者们产生隔阂感,而是将自身的情况予以共鸣,使得认同更深一步,进而将自身代入男主角成为文本中进行行动和判断的主体。因此,小说中无论是对女性角色的刻画,还是对男主角的勾勒,无疑都显示了网络文学文本中的商业化写作逻辑。
文本的省略与沉默处
小说在文本的省略与沉默处也包含一些能进一步引起思考的要素。对大学生群体生存处境的表达和“工具人系统”的设定背后,可以看到时代语境下的某些“无意识”表述。
比如小说中对大学生群体的描写绝不仅仅只有“拖延症”。第9章中,作者借助男主角陈南的思考粗略地勾画了大学生生存处境,如大学生毕业后可选择道路的多样化:“转专业,双学位,考研,考公务员,考教师资格证,考各种其他证,成为能够介绍同学兼职的中介大佬,各种各样的选择都有,总体上来说是积极的,至少跟坐等‘大二病’发作相比,乐观了很多。”同一章里作者也提到了这种多样化的道路选择带来的心理压力:“焦虑就像潮水一样,把自己淹没得发不出声音。”
尽管在9章的简单叙述后,文本中的空气又重新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好像这份重压并不真实存在,而只是情节发展的动力之一,然而这种选择的压力却始终在文本中挥之不去。如第25章中对李莎故事的叙述,其中提到了她因家庭原因而需靠考研来实现自我,这就说明,对于“出路”的焦虑不仅存在于男主人公这样条件相对较差的学生身上,也同样出现在每个想实现自身价值的学生身上。
那么,在这样一个出路多样且宽广的时代,小说中的大学生何以如此焦虑呢?并不仅仅是选择困难症,也不仅仅是对不可知的未来的焦虑,对此文中也有隐晦的书写:“比如在一大波研究生手里抢到好工作。”在这样一个个体需要依靠竞争而求得生存的时代,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比别人过硬的素质以谋得好出路,所以自然地,有多少次对自己的重新评估,就有多少次的焦虑和惶恐。
而针对这样的现状,小说中出现了“工具人系统”这样的设定与之对应。在2020年《青年文摘》公布的十大网络热词中,“工具人”赫然在列,被定义为“被异己需求物化的人格”,用来指认那些被人当作“工具”的年轻人们。然而在小说中,使用“工具人系统”的男主人公却并无被“异化”的苦恼。一方面,这是因为男主人公并没有被强制地要求做某事,他还可以像在游戏中一样选择是否“接任务”,有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利用“系统”获得的收益是十分丰厚的:“完成1次打卡,奖励1点体力,这种简单的跑圈任务,只需要5次,就能够让自己的体力提升到LV2。”
不是简单地奖励金钱,而是奖励身体素质或者技能这样偏向于自我完善的方面,从这个角度来说,“工具人系统”看起来好像名不副实,似乎只是一种自我完善的“道具”而已,然而仔细考察,这其实与“工具人”享有同样的逻辑,人成为了“商品”,仅仅依靠其非个人化的行动、非自主自由的劳动来获得工资,而与“工具人”不同的是,男主人公获得的是超现实的个人完善“点数”罢了。
小说中,男主人公陈南实际上也成为了彻底的“工具人”。他为了“工具人系统”所给出的报酬而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在文本外,他的行动甚至他的面目都被作者所刻意设定着(有时甚至于自我矛盾)以“取悦”读者们。女角色们充满魅力的身体、男主人公模糊的面目和自相矛盾的行动、文本中的大学生生存处境与“工具人系统”这个设定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写作逻辑。于是,透过文本最表层的风物书写和商业化写作的种种痕迹、文本的沉默和缝隙等,“工具人”现象得以实现,而这一观念在文本中的呈现显然不是作者的自觉,倒不如说是作者在时代中的身体感觉于文本中的无意识呈现,并形成了对“物化”“工具化”的某种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