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数民族文艺

深情吟诵的诗篇

——《春天里的人们》创作谈 □禾 素(傣族)

在黑沉的夜里久久地坐着,没有把灯打开。我暗暗审视着自己,也审视这迎来送往的每一个日子。忽然就有那么一瞬,就想对接纳了我20余年的香港说声谢谢,对普通话教育工作这个行业说声谢谢。我总认为,一个人,再有多少才情,再有多少运气,再遇多少贵人,你所居住的城市倘若不对你敞开怀抱,如母亲一般包容你、磨练你,把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给你,你便没有机 会成就你自己。最为重要的一点,她会提醒你:在哪里摔倒,还在哪里爬起来。不怕摔的孩子,最终总能走出一条大道来。

而香江另一端的故乡,是每一个新移民人生命里最牵念的去处, 她总是在微笑中等候,她总是我侠骨柔肠中最温柔的怀想。正如生母一般,永远遥遥注视着我们、护佑着我们,她为我们撑起一片绿荫,让我们常年不被日晒雨淋,为我们铺出一条玫瑰之路,沿途只见芬芳四溢。

回想这半年多来,采访过程中那一张张亲切而又坚定的脸,那一个个动人而艰辛的故事,想到在那些阳光灿烂或阴云密布的日子,我们或窃窃私语或仰面大笑或深切拥抱或挥泪告别,想到她们背井离乡在香江大地开枝散叶,想到她们保持微笑默默吞咽下属于自己生命中的沧桑,想到她们每一个晨昏不辞劳苦地在推普工作的道路上奔跑,我就止不住地为之动容,她们认真而有爱的模样,永远是最动人的画面。今日我所书写的或许只是这支队伍中的万分之一,在这座快速旋转的城市,身旁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话老师,有我熟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她们真实地立足于香江大地,为两地文化的融合发着微弱的光、力所能及地尽自己的一分努力。而在这片曾经处处充斥着殖民色彩的土地上,每天依旧有上百新移民从罗湖桥上走过来,走进城市的各个角落。初来乍到的他们,从事着各行各业,无论高尚或卑微,总会留下自己坚实或疲惫的足印,他们每一天都在为生计、为理想、为温饱、为爱着恨着的一切四处奔忙。

长篇纪实文学《春天里的人们》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打磨,终于得与读者见面,在此深谢《民族文学》一直以来对我的培养和厚爱,很荣幸能够以特殊题材刊发在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专号,作为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一份献礼。之后,更推送作家出版社予以出版,并上榜2020作家出版社年度好书。一直挂在心尖的大事,终于尘埃落定,此刻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这种滋味,或许同为写作者的人才会更加深刻地懂得。

所谓“流畅的诗,艰涩地写”,因为能力有限,这是我写作生涯中遇到最多困难的一篇作品,不知多少次想过要放弃,甚至在写到7万多字的时候差点撂笔。同时这也是修改次数最多的一篇作品,初稿到定稿,认真修改了不下20遍。从文章标题、文字结构、整体内容到各种细节。尽管当时身心俱疲,但总算坚持下来了。写作的艰难不在于写和写什么,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坚持坐在一把独椅前一盏孤灯下默默地写。记得4月中旬在芒市,正值我们傣族泼水节期间,公益活动实在太多,白天参加活动,晚上只能熬夜写作。同时回乡的二姐,每天打扮得如孔雀一样飞出飞进,各种应酬与逛吃,忙得个不亦乐乎。某一天她临出门时,转脸看看坐在桌前埋头苦写的老妹,忍不住摇摇头说:唉,苦行僧啊苦行僧!看来这作家也不能轻易当呀!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活,不但要文采飞扬,还要坐得住耐得住寂寞哟!二姐说了一句大实话,要是坐不住、耐不住寂寞的话,任你满腹诗书,任你文采斐然,真的当不了作家。作家,坐家也!

《春天里的人们》创作的地点跨度有点大,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从孤灯奋战的芒市到纷繁复杂的香港再到天宽地广人寂寥的澳洲,以及各种长途短途的飞行中,反正有时间就写,分秒必争。文章写的是香港一群不为人知的普通话教育工作者,写她们的悲欢离合,写她们的艰辛与幸福。她们从各自的远方来到香港,有的为了爱情,有的为了寻梦,有的为了见识世界,有的为了改变命运,她们怀揣着不同的梦想,离乡背井来到陌生的城市,她们中的很多人为了生计选择了教普通话这个职业,有的纯粹就是因为兴趣,很多人都意识不到,推普工作究竟有什么实质的意义。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旦踏入这个行业,就会发现其中的乐趣,久而久之,看着不断成长与进步的孩子,有的老师开始慢慢体会到在香港身为普通话老师的非凡意义。

在稿子完成的那个深夜里,我身裹毛毯,坐在悉尼朋友家精致的餐桌前,花园里采来的红色天竺葵插了半月依然艳红地开着。时值澳洲的冬天,身旁是熊熊的炉火,那一刻,身于异国他乡,真的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看着十来万字的作品,眼泪几乎要流出来,觉得那些所承受的痛苦,在作品完成的巨大喜悦面前,真的都不值一提。

当你立于街角静静聆听,有海浪声、有车声、有琴声、有歌声、 有粤语叫卖声、有英文私语声;再仔细一听,这座城市四面八方传来一种全新的、不同以往的声音,那是标准普通话的声音,那是各种文化融合的声音,那是我们普通话老师数十年来共同努力的成果,那是一代新香江人深情吟诵的诗篇。香港一直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城市,回归以来,香港能背靠祖国,可以生活安定,身在香港的我们亦见证了一个时代的不断变迁,为香港的繁荣稳定默默做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贡献。推普的工作不容易也不容忽视,而那些默默为之付出的推普工作者背后的故事更为珍贵和动人,他们的经历,他们各自的教学探索,简直就是一部部鲜活的现实版教科书,这亦是我不惧种种困难坚持要写的原因。他们虽然不一定每个人都有自觉的家国意识,但他们的工作在无形中加速了香港的去殖民化进程,助力香港和内地进一步紧密融合以及香港的繁荣稳定。

为什么脚步总是停不下来?为什么总想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 正是不愿辜负这片土地赐予我们的恩惠。一个远离故土在旧殖民地余痕处处显现的地方生活数十年的人,家国情怀总会忠实地存在于自己的内心。我以为,倘若不将这一切美好的馈赠回馈祖国,回馈香港,回馈社会,回馈爱我的人们,那便是一种极大的辜负。在这大时代里,即便时或风云滚滚、噪音喧嚣,但热爱祖国、传承中华文化,做一个有原则、有良心的人,是我们这群推普人不变的初衷。

2021-05-10 ——《春天里的人们》创作谈 □禾 素(傣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59732.html 1 深情吟诵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