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博的动物小说创作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把动物世界放置到与人类社会相类似的种群社会大背景下去书写,写动物的“成长”,并且总是把目光留驻在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小动物身上,他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种群环境的双重重压下,凭借着求生的意志力和出众的个人天赋能力突出重围,改写自身命运。这一特征,从《鸵鸟家族》《火烈马》《霸王龙兄弟》一直延续到《内伶仃岛上的猕猴》。也有一个新变化,如果说之前的动物小说是“纯粹”写动物世界的话,这部作品中则引入了人类世界,并且写出了人类世界、动物世界与大自然的一些纠葛,从而展示出可以让未来更美好的某种启示。这或许是这部小说的一个重要价值所在。
小说讲述了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猕猴黑儿从族群最底层一路艰难求生,最后以自己的实力赢得族群的认可,当上猴王以后,他的一生充满可预期的和不可预期的挑战,但每一次危机都被他化解。在黑儿的成长道路上有着很多困难,有的来自同类的欺负,这让他吃不饱,无处栖身;有的来自自然界的威胁,比如蟒蛇、洪水,这是死亡的威胁。但黑儿有着其他猕猴所不及的聪慧。因为生活在族群的底层,他学会了各种生存技能,能在饥荒的时候找到果腹的吃食;他会冷静地观察和思考,这也许部分来自母亲的遗传,使得他会察言观色,保护自己;他还有着强烈的做猴王的野心,一方面是为了不再受欺凌,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护同他一样弱小的底层的小猴们。他对自己的同伴从没有欺负之心,只有帮助和付出。当儿时的玩伴、曾经共同经历了被族群驱逐、几次死里逃生相依为命的大壮当上猴王不再理他时,他也不去找大壮说理,更没有太多委曲,而是迅速审时度势,认清自己的处境,自我保护。当被族群里的同伴欺负推进洪水中,九死一生,偶遇前猴王豁耳后,他没有自怨自艾,甚至没有多想什么,而是跟随豁耳学习生存的本领。对于群居动物来说,独居是非常痛苦的,但黑儿跟着豁耳学会了站得高看得远,锻炼出一种胸襟和气魄。豁耳能做到,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遇到好心的人类,见到了猕猴以外的世界。黑儿能做到,则是因为他的天性中有着更多的好奇心和强烈的求生欲。黑儿不肯认输的抗争,让他能够一次次转危为安,并且在不断的磨练中提升能力。最终,当他的族群遭遇人类科学家用假蟒蛇威胁以测试蟒蛇是否是猕猴的天敌时,他能够看清蟒蛇背后是人类在操纵,并果断进行准确攻击,保护了族群不在惊吓中发生更大的意外。而其他猕猴是不清楚这里面的人类和假蟒蛇等状况的,他们只知道是黑儿在极度危险的时刻救了他们,而他们的猴王,本该是保护他们的,却缩在一边。黑儿以自己的聪明、勇敢、力量征服了族群,成为了全群心悦诚服的猴王。
当然,作为动物小说,作者并没有脱离猕猴或其他动物的本性、习性去写。小说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动物习性非常了解,虚构的故事是基于动物习性的。在小说的叙述中,作者一再用简单的科普式语言介绍猕猴和所涉及的其他动物的习性,让我们能够停留在动物的世界里,感受动物的思维方式,理解他们的行为。动物的世界遵守的是彻底的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猕猴的族群制是与生存这一终极目的相适应的。猕猴族群的猴王的更替是为了族群能延续下去,猕猴的母系社会制度也是为了族群的延续。由此衍生出的阶层,也就成为无可辩驳的,这一点所有猕猴都懂。黑儿的行为并没有脱离猕猴的社会性约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当他被欺负时,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不反抗,面临生命威胁时会竭尽所能地自保,也会帮助其他同伴。这是族群相互帮助的本性。
小说有着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是黑儿奋斗的一生,暗线则是穿插于现实中的历史的图像,两条线交错呈现,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内伶仃岛上猕猴的生息繁衍动态图,也展现了岛上的自然环境的一些演变过程。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岛上,自然生态系统有着自我发展的规则,动物与动物之间、动物与植物之间,在食物链的制约下,能够达到某种平衡。但是随着一些外来因素的闯入,平衡被打破,新的平衡在缓慢建立。小说所写的内伶仃岛的这几十年的变迁,就是这一新的平衡的建立时期。人类的足迹不可避免地踏上这片土地,迫使各种物种在不停地了解、对抗、妥协中寻找一种和谐共处的方式。在小说中,一开始村民与猕猴分而制之,互不干涉,一旦相遇,就是开战。人类为了私利大肆捕猎猕猴等野生动物,猕猴濒临灭绝。后来军队进驻,村民退出,猕猴得到休养生息的空间。但人类对原始森林的随意砍伐,加上一种叫薇甘菊的植物的入侵,猕猴等多种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森林植被遭到严重破坏,岛上的自然环境更加恶劣,食物匮乏、洪水多发,猕猴的生存更加艰难。等到军队退出,村民部分返回,建立起生态自然保护区,这种状况才得到改善。人类对猕猴从最初的捕猎贩卖到最后的保护性投喂,经历了一个较为长期的认知过程。小说带我们深入到森林内部、猕猴群中,体验了这一过程,这是阅读这部小说带给我们的一个收获。
作为面向儿童的动物小说,其写作手法也有一些用心之处。其一是对猕猴族群的一些生活习性有多处重复赘述,尤其是在小说前半部中出现较多。比如猕猴群是“母系社会”,猴王都要听地位高的雌猴的,出现了三次。这样的写法,成人读者读起来可能会感到疑惑,但对于儿童读者来说,是一种必要的说明,让阅读可以顺利进行下去。当然,如果这样的重复能够处理得再自然一些就会更好。其二,如前所述,小说中有多处科普式语言的介绍。比如在讲述水獭母子、黑耳鸢、薇甘菊等动植物时,就有一些介绍性文字。这些文字可能与小说的故事情节进展关系不大,但却是理解故事发展的重要背景知识,这也是动物小说的一个特点。小说里的知识穿插尽量做到自然、不突兀,也起到了帮助理解的效果。其三,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说,创作这样一部动物小说,是想告诉孩子们,对于生命而言,最重要的是形成一种乐观面对生活、积极应对挑战的韧性。小说中多处可见作者对这一创作主旨的暗示、阐发。这在儿童小说中是有益处的,可以让小说易读并且易于理解。而小说中几场危急关头的描写,生动而精彩,也为小说的阅读带来了审美的体验。
动物小说应该怎么写?是忠实于动物,还是借动物世界讲述做人的道理?这也许是当下动物小说的不同创作路径。这部小说中,作者在努力打破动物世界与人类世界的界限,把动物、植物与人类放置在大自然这一更广阔的背景下去讲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高更远的生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