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是青年作家郝周的儿童文学新作,以乡村男孩白禾的成长为主线,以亲情、友情铺展出多条副线,让我们看到一个幼年失明、童年失怙的盲童在人间冷暖中逐渐长出一颗明亮而温暖的心。郝周的每一次创作,都会给读者带来不一样的惊喜。越与他相熟,越觉得他的内心潜藏着一颗“雄心”。这“雄心”是他始终坚持在田野调研中贴近现实而开展创作,也始终坚持在人性的幽微处发掘出对真善美的渴求。这一次他的《白禾》也不例外。郝周在动笔前走访了许多盲人,并做了大量细致的采风工作,将仔细观察到的点滴融入到创作的各处。他的《白禾》把盲人外显出的待人接物的小心翼翼刻画得栩栩如生,也把盲人内心的敏感、自尊、自爱和自强写得细腻而无斧凿之痕。可以说,郝周在《白禾》中的用心,使得文本在众多细微之处显出了其对人性复杂的用心观察,和对复杂人性中显出的闪光点的颂扬。
在《白禾》中,郝周借助文本对身体的细腻感知的描写,传递出了叙事的力量。
首先,郝周以《白禾》打开了我们对于身体无限性的认知。小说中的白禾,在失明后的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等感觉器官被充分而灵活地调动起来,郝周借此描绘了白禾的所识所感,以对身体感官的感知书写,打开了我们对于世界的另一种认知。我们会不自觉地跟着白禾所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触摸到的感受来体验这个世界的玄妙,甚至欢喜着他的欢喜,疼痛着他的疼痛。“失去了观察世界的眼睛,白禾的耳朵变得格外灵敏,他对各种声音充满了好奇和浓厚的兴趣。声音就是他世界里的颜色和线条,声音让他想象出世界的样子。昆虫的叫声、鸟的叫声、猪牛羊的叫声、风的声音、雨点的声音、雷鸣的声音……这是一个盲童热爱世界的方式。”而最令人动容的是白禾母亲不堪生活重压,有意要将白禾遗弃到福利院的情节。郝周将白禾身体上的感知做了细腻铺陈,显出了一个孩子无可诉说的悲情。“露水打湿了白禾的布鞋鞋底,他隐约感觉到脚板有些黏湿。”这黏湿多像是一个盲童将步上人生未知路的汗水与泪水啊!白禾母亲为了抄近道,沿着铁轨走了很长一段路,白禾感觉到那火车鸣响像“滚雷般的闷响”,“哐当哐当”地扑面而来,“火车冒出的热气钻进白禾的脖子里。等火车的吼声远去,双耳轰鸣的白禾趴在地上,仍然不能动弹。他嘴唇发紫,脊背一阵阵发凉。”我们借由白禾身体感觉到的忐忑、在由远及近的巨响中将白禾的内心的恐惧步步推向了高潮。令人潸然泪下的是一个大人对于生活的无力抗争以欺骗一个盲童为妥协,一个孩子对于未知的警觉却终究无从选择无以抗拒。当白禾终于与母亲得以重逢时,他听到了许多生机勃勃的声音:自行车的铃铛声、小贩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妇女叫唤孩子的声音、铁匠铺里的抡锤打铁声、棺材铺里的木匠拉锯声。这些声音与前文的火车轰鸣声形成了比对,可见郝周的匠心独运。他没有点明白禾母子是否冰释前嫌,而是以这充盈了人间烟火的热闹显出了一个孩子的单纯与喜悦,一颗稚嫩心灵的宽容与良善。
其次,郝周在《白禾》以深入盲人心灵的描绘显出世事人心,显出一种类似童话指引心灵般的光亮感。郝周的《白禾》绝不是一个贩卖苦难与赚取眼泪的故事。郝周在书写白禾复杂的心理世界时,细致地刻画出盲人的生存状态;借盲人的成长和遭遇的人心不古,将一种感人至深的情调与盲人的坚韧精神埋藏于字里行间。但郝周只是将白禾的人生苦难浸染成了小说的其中一种基调,更重要的是他把一种由此产生出来的乐观向上的精神,种植在人物的心田与广阔的田园山水间。郝周将小说在整体上散漫出的童趣的懵懂无邪与自然田园自在景致相融合,以娓娓道来的叙述节奏,推呈出白禾成长的心路历程。郝周实际上是借由一个盲童纯洁的心灵和简单的阅历,使得小说的叙事内容饱满又客观真实。白禾在好友草叶的引导下想象着天上像棉花团一样的云朵,像鸟儿在空中展翅飞翔的舞蹈;在草叶温暖的手里“迈开双脚无拘无束地奔跑,用双手去探索风的形状”。作为读者的我们完全在白禾的引导中感受着自然细微的美好。郝周始终是把白禾置于与正常孩子成长一般的位置中,白禾也是有着无尽好奇心、有着小任性小脾气,但对生命始终葆有热忱的成长中的孩子。所以我们看到白禾在放牛时会随口编些有趣的小调,和牛对话,友善朋友,疼爱弟妹,亲和父母。
在另一个层面上说,白禾的成长之心,对读者来说,也无异于是一种唤醒心灵的召唤:以盲童白禾照见成人内心的脆弱、自私与卑微。这种借由语言、人物、事件而引发灵魂撼动的沉思是很了不起的。对白禾而言,盲眼使他更深地感受到父爱的纯粹。这种纯粹的父爱,在一个失明失怙的儿童心里点亮了一盏指引人生前行的温暖明灯。在文本中,我们看出白禾爹用他独有的父爱耐心地帮助白禾认知世界:如何辨认从家到村口的路,如何在放牛时知道牛是否吃饱,如何在扑克牌中认识世界的趣味性,如何捏泥人讲故事,如何以老虎画像驱赶噩梦……实际上,郝周借《白禾》阐明了很多人生的奥义。在郝周的笔下,白禾既是一个孩子,又仿佛不是一个孩子;白禾既是一个盲童,又仿佛是一个明眼的引路人。白禾比很多人都活得通透、敞亮。他承载着人生种种苦难,在命运的轮盘中,不绝望、不乞怜、不怨恨,努力探索人生的光亮、摩挲出人生的意义。
郝周实则是借由一个盲童给我们抛出了关于人生的终极问题:面对生活无法预知的痛楚,我们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人生的低谷中如何活出意义?所以郝周在白禾面对妈妈遗弃、面对草叶爹逃避以及面对小伙伴们的恶作剧时,我们才得以不断思考抉择、寻获答案,也同时在文本比对现实中使得我们的心灵获得抚慰与警醒。郝周将小说结束在白禾获得好老师的引导之时。但文中出现过的宽容通达的吴爹爹、聪慧睿智的童师傅、热情干练的师娘、志向远大的师兄等各色人物,他们作为成年中的盲人群体,我们似乎又能隐隐感觉到郝周似乎是在给白禾的未来人生设定种种可能。值得钦佩的是,郝周总能在一种张弛有度、紧张有序的叙事节奏中,将苦难与深情、悲凉与希望、以及人性的丑陋与纯美融合得恰到好处,在一种看似“童话”的文本向往、温情浸染中步入生而为人的意义探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