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下起了雨。我家新盖的砖瓦房子,铝合金门窗的密封性能良好,坐在屋里,看着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流,却听不到窗外的雨声。
我索性打开窗子,潮湿的空气挟裹着雨声瞬间涌了进来,那是落在庭院里的雨声,哗哗、哗哗……雨滴敲打着庭院里的豆角秧、土豆秧、黄瓜秧……哗哗、哗哗……这样美妙的雨声,像极了一场交响音乐会,没有指挥,没有乐手,舞台就是我的小庭院,我的思绪也随着雨声翩翩起舞。回到书房,我泡上一杯远方文友馈赠的碧螺春,满屋茶香,又从书橱里拿出一本《宋词的故事》一页一页地翻读,读到宋代万俟咏的《长相思·雨》:“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一句“不到愁人不喜听”,勾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那时我们全家住的两间土坯房,是姨夫家搬到城里后卖给我们的。我清楚地记得是两间干打垒的土房,房顶用高粱秸秆铺完抹上泥土。每年春耕以后,为了防止漏雨,家里必须得拉土抹房子。父亲会赶着牛车到野外挑选有硝碱的土层拉土,因为硝碱的土层不长草,没有草籽,房子抹好后才不会长草,雨就不会顺着草往下流;另一方面也因为硝碱土有黏性,耐雨水冲刷。
父亲把硝碱土拉回家,先要用铡过的白茅草拌匀,浇水泡上两三天后,再找几位亲属帮忙抹房子。房子虽然又抹了一遍,但是最怕连雨天。最坚固的土房子也只能挺过三四场雨,一般几场雨过后,村里大多数房子就都开始漏雨了。记得有一次是南风雨,家里木窗棂上糊的牛皮纸被雨水敲打得“哒哒”响,又赶上一阵冰雹,声音更大,“噼啪!噼啪!噼啪!”一阵紧似一阵。不一会,屋里开始“滴答!滴答!”漏雨了。父亲把家里所有的盆碗甚至盘子都拿出来接雨,因为屋顶漏下的雨滴落在盆里的声音特别响,这样的雨夜我通常便无法入睡。本就不大的屋子再赶上漏雨,为了腾出空间让我们兄弟姐妹睡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常常会龟缩在角落里,一直到天亮。雨夜里,记忆中父亲一般会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烟,忽明忽灭的烟火映照着他愁苦的脸,“滴答!滴答!”落在盆碗里的雨滴声中夹杂着母亲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整个土屋里的气氛显得那么沉重和压抑。
漏雨对于住在土房中的人们来说还不是最头疼的,最怕的是雨水大了会导致墙体坍塌,财产损失不说,严重的时候还会导致人员伤亡。有一年,我家外屋的山墙倒塌,虽所幸没有砸到人,但屋里储粮的苇囤被埋,粮食严重霉变不能食用,家里闹了粮荒。母亲东家借一瓢米西家借一盆面才度过了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夏天,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雨,我半夜醒来,听着窗外下的南风雨一阵紧似一阵。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中传来“轰隆”的一声闷响。不好!一定是我家或者是谁家的墙倒塌了,我赶紧穿好衣服撑着伞到屋外检查,发现我家那几面可怜巴巴的墙虽然被雨水冲刷掉许多土,但还没有倒塌,心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睡意蒙眬中听父亲说,我最好的小伙伴狗剩被他家倒塌的山墙砸死了……狗剩的爸爸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家境困难,直到40多岁才成家,老来得子。狗剩死后,他爸爸悲伤至极,闹得半疯半傻,每次遇到下雨天都会满村地奔跑呼喊狗剩的名字……后来每当听到“滴答!滴答!”的雨声,我就会想起狗剩和他的爸爸。
参加工作后我主管危房改造工作。按照国家的扶持政策,还健在的狗剩妈妈也符合条件。但她因为身体不好,丧失劳动能力,没有收入,一直借住在亲戚家。看到她的实际困难,我多次和上级主管部门沟通,给狗剩母亲申请到了扶贫房项目。我又联系了有资质的施工队,从下地基到起墙,圆顶,上彩钢瓦,安装铝合金门窗,我像给自己家盖房一样上心。看到狗剩妈从亲戚家搬出来,住进了政府给盖的新房里,我终于了却了一桩积压多年的心事。
几年下来,通过党和政府的资金扶持,村里人都享受到了危房改造政策,全部住上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土坯房成为了过去。如今,不知那些和我有着同样经历的乡亲们是否会像我一样,还会在落雨的夜晚听雨,还会想起那些曾经的人和事。
(《科尔沁文学》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