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新闻

“真正的共产党员”

——重读陆天明《大雪无痕》 □何庆平

陆天明的小说《大雪无痕》是一部以反腐败为主题的力作,是作者反腐四部曲(另三部分别为《苍天在上》《省委书记》《高纬度战栗》)中的一部。小说以一件诡异的枪杀案为开端,串起了东钢股份贿赂案、橡树湾倒卖案两个较大腐败案件,讲述了以方雨林、廖红宇为代表的真正的共产党员们与腐败分子进行不屈不挠斗争的故事。小说情节引人入胜、跌宕起伏,人物个性鲜明、入木三分,既有通俗小说的阅读悬念,又有严肃文学的人性深度。小说摒弃了简单的二元对立写法,揭露了复杂交错的腐败生态,而且还探讨了腐败形成的深层原因,其中一些反腐思考更与近年来党中央提出的反腐理念遥相呼应。

小说将故事背景设置在北方城市,开篇就是大雪纷飞的场景,既具有素净而纯粹的美感,又营造了冷酷和压抑的氛围,象征着相对封闭和失落的社会形态,在皑皑白雪的背景板上,勾勒出人物的冲突和纠葛、欲望和痛苦。在大雪之中,一件诡异的杀人案发生了。省市领导在来凤山庄举办高规格接待会,山庄附近层层设岗、戒备森严。防卫如此严密的地方,担任重要接待任务的市委张秘书,却在离山庄不远处的破败小别墅里中枪身亡。张秘书是东钢股份行贿案的知情人,纪委已计划于当晚对之展开问询。他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杀害,很可能是腐败势力杀人灭口。小说这一写法,与不少“社会派推理”作品相似。但是,罪案真相和侦破过程并非小说重点,案件背后的腐败现象和人性深度才是作家真正要呈现的。

大雪过后的世界,本该是一个干净清明的世界,小说揭露的现实却恰恰相反,大雪之下隐藏着许多腐败与罪恶。主人公方雨林身为重案大队副队长,在对杀人案进行调查的过程中,遭到幕后腐败势力的误导和阻挠,多次无功而返,甚至不得不被调离专案小组。在小说另一条故事线中,廖红宇作为东钢股份行贿案的实名举报者,在企业内部待不下去,之后被安排去另一家国企九天集团,再次受到排挤和打压。当廖红宇收集集团内部腐败的证据时,更是遭到冯祥龙等腐败分子的迫害。小说的结尾也跳出了一般反腐小说的套路,虽然案件的真相得到揭露,周密、冯祥龙、阎秘书等犯罪者落入法网,然而腐败分子并未被一网打尽,正义之士也不是从此一片坦途,这凸显了“反腐败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和艰巨性”。

小说对腐败现象的揭露没有浮于表面,而是深入刻画了腐败分子的形象,反思了腐化背后的缘由。周密作为高知分子出身的干部,能力出众、风度翩翩,平日生活简朴、作风严谨,但就是因为没能克制内心对权力的渴望,为了爬上副市长的位置铤而走险,一失足成千古恨。同时,小说并没有把腐败仅归结于少数干部的贪婪或大意,而是深入挖掘了腐败形成的土壤:“我们都痛恨腐败和腐败分子。数落这些人和事时,我们都能做到咬牙切齿,挥斥方遒。但一旦‘腐败’笑嘻嘻地扭动着腰肢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贴近你的时候,你又会觉得‘她’挺可爱,因为‘她’能超规范地满足你种种本能的欲求,种种消费的欲求,让你轻松获取轻松——以伤害他人和社会的规范为代价。”可谓振聋发聩。

小说中不少笔墨是沉重的、深刻的,但整体基调并不是黑暗的、绝望的,相反是充满激情和希望的,塑造了许多坚守原则、心怀正义、个性鲜明的共产党员形象。主人公方雨林就是一个典型:他铁骨铮铮,有着纯粹的信仰和坚定的意志;他胆大心细,在杀人案发生的第一时间觉察到情况不对,迅速赶到案发现场;他不屈不挠,在遭遇多方势力干扰之时,执著地调查真相;他不谋私利,身为重案大队副队长,一家四口挤在十多平米的破旧平房之中;他坚守原则,拒绝了准丈母娘丁司令员夫人设计的仕途之路。

方雨林能有这样的品格秉性,与他父亲的言传身教密不可分。方父是一名退伍军人,为人直爽,刚正不阿。当方雨林秘密加入联合破案组时,上级给他配备了当时还较为奢侈的手机。方父发现儿子拥有手机,担心儿子走了错路,打算去向局里汇报。方雨林不能透露工作机密,无法解释手机来源,逼急了之后跟父亲说:“您到底还相不相信您儿子是个真正的人民警察?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方父被这句话镇住了。“真正的共产党员”在方父心中的分量很重,他因此相信了儿子未被腐化。

廖红宇也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名不折不扣的“反腐斗士”。在东方钢铁公司之时,她敢于举报企业高层将职工股送给上级领导;到了九天集团之后,她又能无惧于冯祥龙的权势和狠毒,暗中搜集企业内部腐败的证据。在遭到暗算被砍五刀之后,她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更加坚决地进京“告状”。廖红宇不是铁血无情之人,她深爱着自己的女儿,可以为女儿忍气吞声,但见到人民群众受苦时,她又忍不住要站出来。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名声和利益,而是基于对人民的情感和对正义的坚守。

除了方雨林和廖红宇,小说中还塑造了其他不少正直的人物。如一直爱慕方雨林的女主人公丁洁,父亲是大军区司令员,但她内心单纯善良,坚持原则和正义。她不愿与高干子弟联姻获取更多利益,也未被周密的权力和风度冲昏头脑,一心追求独立自主的爱情。还有曾经查办多起重大腐败案件的中纪委副书记董琳,在得知廖红宇的经历后,即使自身健康状况不佳,仍然坚持接待了廖红宇,并督促省纪委彻查相关案件。还有坚强自立的方雨珠、有勇有谋的马凤山、尽职尽责的郭强、心怀善念的苏大夫等人物,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作为一部出版于2000年的小说,《大雪无痕》里关于反腐的思想认识是有深度的,与党中央近年来提出的反腐理念遥相呼应。小说借主人公方雨林之口,批评了现实中“只打苍蝇不打老虎”的现象:“我们天天在报纸电视上跺着脚咬着牙哭着喊着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要以法治国,要打苍蝇也敢打老虎,可……一遇到具体问题就全在那儿装傻充愣。”小说中描写了阎秘书与副市长周密之间的紧密关系,以及省委顾副主任公子顾三军与冯祥龙之间的不法勾当,揭示了现实中“苍蝇”和“老虎”往往搭帮结伙的现象,两者之间有着紧密的利益交换和利益输送。只有“一起打”,才能真正取得反腐效果,才能证明我们党和国家严厉惩治腐败的决心和力度。

此外,小说表现了必须用制度来限制权力的原则。冯祥龙在九天集团一人独大、一手遮天,结果变得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小说描述了顾三军腐化的历程。顾三军小时候受到父亲的严厉管教,在同学面前一度抬不起头来。而当他16岁时突然体验到父亲权力带来的好处之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主动打着父亲名号谋求各种利益。由此可以看出,权力极其容易腐化干部及其家属,必须积极健全制度、堵塞漏洞,压缩权力寻租空间,消除腐败发生的体制因素。此外,小说还处处体现反腐过程中程序正义的重要性。因为只有坚持依法反腐,做到证据确凿、程序合法、手续完备,才能确保查办腐败的公平公正。

2021-07-14 ——重读陆天明《大雪无痕》 □何庆平 1 1 文艺报 content60645.html 1 “真正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