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们长期低估了秦腔在中国戏曲剧种演变史上所产生的极其重要的推动作用。因为中国戏曲史上发挥重要作用的剧种先后是北杂剧、南戏和秦腔,而秦腔又是促使戏曲声腔剧种发生裂变、最终形成遍地衍流状况的始作俑者。
近年中国戏曲研究院一批专家统计了截至今天全国戏曲剧种的数量,一共348个,研究一下这些剧种都是从哪儿来的,是怎么产生出来的,就会了解秦腔的重要性。
我们知道,最初的戏曲剧种是单声腔的,如南戏和北杂剧。元代两者混融后出现了南北合腔,也就是说互相吸收了对方的音乐成分,但没有产生出新的声腔。
明代以后北杂剧衰亡了,南戏开始了长期的分化演变史,不断形成新的声腔剧种,但它们的音乐元素是单一的,都是南戏声腔。例如明代中期的四大声腔海盐、余姚、昆山、弋阳,明代后期又演变出青阳、徽州、太平、义乌、四平、调腔等十几种声腔剧种,但它们都是南戏声腔的变种,都是南戏音乐的地方化和本土化,除了吸收了地方曲调以外,并没有更多新的音乐成分加入。
那么,什么时候南戏声腔里开始有新的音乐因素注入?那是在秦腔兴起之后。秦腔何时兴起的?今天还没有定论,是否可以早到陕西一些专家所说的秦朝的“秦声”,可以探讨,秦腔真正对全国戏曲声腔起作用是在明末。至少明末传奇《钵中莲》里的曲牌[西秦腔二犯],已经吸收了秦腔的音乐成分,体现出秦腔音乐对南曲的影响。秦腔沿汉水经长江到达东南沿海一带,以其高亢嘹亮粗犷深沉的西北风格,给南方柔弱细腻的南戏声腔系统以巨大的冲击,南方声腔开始与之互相冲撞,产生剧烈的分化组合,南北音乐交融的新的复合声腔剧种开始形成,最终体现在西皮与二黄的结合和皮黄腔的诞生上。
一个象征性的典型实例是清代乾隆年间的秦腔演员魏长生下扬州,是对秦腔所产生历史作用的生动描述,虽然时代晚了点。魏长生到扬州,掀起一场秦腔热潮,名声大震。他泛舟湖上,被妓女的画舫包围,画桨相击,溪水乱香。艺伶子弟纷纷效法其技艺,所谓“乱弹部靡然效之,而昆班子弟,亦有背师而学者”(清沈起凤《谐铎·南部》)。这进一步扩大了秦腔的影响。
这一阶段秦腔曾经有过一个覆盖全国的传播范域。例如清代中后期秦腔在广东、福建、台湾甚至东南亚盛行,被称作“西秦戏”,戏班来往演出不断,并逐渐扎根广东,成为粤剧的来源剧种之一。
复合声腔剧种的优长充分体现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焦循所喜爱的“花部”戏曲对普通民众的巨大吸引力上。焦循《花部农谭》说,昆曲听不懂,看了半天茫然不知所谓,又大多都是男欢女爱,没什么看头。花部演的都是忠、孝、节、义之剧,悲歌慷慨,听了血气为之动荡。唱词又通俗,妇孺能解。所以农叟渔夫都喜欢看。他自己就整天划船沿着湖边到处看“花部”戏。
于是,“花部”戏曲声腔彻底冲垮了“官腔”昆曲的统治局面,开始四处开花、遍地衍流,同时给各地造剧运动以启示和经验,还带动了后来民间诸多小戏系统的成形与蓬勃发展,这些小戏系统包括秧歌、花鼓、采茶、花灯、弹簧、道情等等。这才形成了348个剧种的前赴后继与方兴未艾,覆盖整个华夏大地的局面。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是秦腔,是秦腔的崛起与注入南戏声腔、形成核聚变与核裂变,产生强烈冲击波所带来的物理和化学反应。
然后,19世纪末期戏曲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古老的秦腔又率先尝试在变革中求生,易俗社崛起于西北,使秦腔成为现代戏的鼻祖之一。
从历史演变及曾经产生过的作用看,戏曲史上最重要的声腔剧种依次是北杂剧、南戏和秦腔。从地方戏兴起之后影响最大和全国覆盖面最大的剧种看,昆曲、秦腔和京剧是全国性的,粤剧影响及于广东和东南亚,豫剧是北半个中国,而豫剧是秦腔流传到河南之后形成的梆子腔,是秦腔之子。秦腔在北方流布,形成梆子腔系统,包括河南梆子、山西各路梆子、河北梆子、山东梆子以及淮北梆子等等,它们都是秦腔之子。秦腔带起的梆子腔系统也覆盖了整个北中国。
因而,戏曲史应该重新评价秦腔的重要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