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的概念与范畴向来有争议,甚至有学者质疑其学术性。红学是研究《红楼梦》的学问,这其中有三个关键词:一是《红楼梦》,这点毫无疑问,是由这部书而形成的一门学科;二是研究,不是一般的阅读感想;三是学问,有一定的系统性和理论性的知识。由此可见,并非与《红楼梦》有关的文字、作品都属于红学。比如说《红楼梦》的续书,只是续写的文学作品,不属于红学。当然,《红楼梦》续书的研究也属于红学。
之所以讨论红学的概念,就在于与学术性紧密相关。“红学”这个概念有大、中、小三种定义。大的“红学”概念指的是凡是研究与《红楼梦》有关的问题的都属于红学,持这个观点的是赵齐平先生。小的“红学”概念是周汝昌先生所持的观点,认为红学只包括曹学、版本学、探佚学和脂学等“四学”,并不包括一般的《红楼梦》本身的小说学研究。在大与小的“红学”概念之间,张志先生取中间概念,认为红学除周氏四学外,还应该包括文本、文化研究等其他相关的内容,也提出了另一个“凡是”:凡是符合学术规范的对《红楼梦》及相关问题进行研究的学问都应该是“红学”。
我们不妨看一看三种定义与学术之间的关系。在张志的定义中,符合学术规范的才是红学,红学的学术性无可怀疑,周氏的四学自然包含在其中,周汝昌的“红学”当然也具备学术性。周汝昌原本就主张:“既称‘红学’,它首先应当是一门自成体系的学术。”应必诚、赵齐平的“红学”概念显然范围更广。
红学的范围应该包括哪些才更合理呢?笔者非常赞同杜景华先生的见解:“任何一门学科的范畴与含义都是在历史发展中约定俗成的,而不是由哪个人命定的或强硬规定的。对于‘红学’我们也只能按事实的客观情况来确定它的范畴。”“红学”的范畴要从红学的特殊性说起,这里所说的红学特殊性并非周汝昌先生所说“红学研究应该有它自己的特定的意义”,也不是《红楼梦》的独特性,而是“红学”一词自诞生以来它的特殊内涵。早期的红学类似于经学,多“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唯心和附会,不仅在早期的红学中如此,还延绵至今不绝,这包括传统红学中的题咏、评点、索隐等等。任何概念都要有一定的延续性,红学的特殊性就在于此。一直以来它们都在红学概念之中,比如索隐,有“索隐红学”的说法,排除出红学之外显然不太合适。
10年前,在王文元和孔凡武对红学是不是学术的讨论中,王文元认为,红学不是学术,因为红学中有附会现象。孔凡武认为,红学当然是学术,列举了红学中许多学术的例子。在我看来,他们都有所偏颇。红学中既有学术研究,也有非学术研究,他们分别只看到红学中的学术和非学术部分,显然是不全面的。
要讨论红学的学术性问题,首先要厘清何为“学术”?“学术”是指系统专门的学问,却缺乏严格的定义。不同学科的学术性有所不同,那么,红学中的学术是否有容易辨识的衡量标准呢?一种观点认为,学术应具有科学性,可用科学性来衡量。科学性的标志是答案唯一、真实、可验证,已有许多研究者指出,这是自然科学中的学术标准,在红学中是事实还原领域的划分标准。笔者曾提出,红学可划分为理科研究和感性研究,前者具有答案唯一性等科学性特征,而后者没有唯一性,只有观点的优劣高下之别,无法以科学性来衡量。如果以感性研究来作为辨识学术性的标准,将会如何呢?笔者认为,衡量的标准是逻辑性。在人文研究中,逻辑严密、推论合理、判断有据的论述才是学术,而违背形式逻辑基本法则的表述则是非学术的。
倘若以逻辑性衡量红学中各支各派的学术性,曹学、版本学和脂学是满足学术性要求的,而不论是传统的索隐还是当今的新索隐,尽管分析方式上有所不同,但都或多或少有牵强附会之嫌,缺乏逻辑性。另一个红学分支探佚学也经常表现出缺乏逻辑的非学术倾向,但它与前者的不同之处在于,索隐在研究方法的本质上是非逻辑的,而探佚在学术上仍然可以遵循逻辑论证,只是不少研究者在具体的探佚实践中常犯逻辑错误。例如,有人主张可以从曹雪芹的生平经历作为参照系探讨《红楼梦》八十回后的故事结局,这就是违背逻辑的。《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生活实录,曹雪芹不等于贾宝玉,也就不能以曹雪芹的生活经历为参照推测书中人物的结局。
学术还有另两个特征是理论性和系统性。学术应有一定的理论基础,讲求“以理服人”。一般的读书心得、读后感之类,当然不算学术,这就是理论性。学术还应在某个领域或某个角度对问题进行系统分析,而不是简单地罗列,这就是系统性。如果用它们作为标准来衡量红学中的题咏和评点,显然就缺乏理论性和系统性,属于非学术范畴。是否具有逻辑性是很容易判断的,而系统性和理论性却很难具体衡量,且它们也是建立在逻辑性之上。所以,逻辑性才是学术最根本的要求。《红楼梦》的理性研究和感性研究都必须要遵循逻辑性原则,当然前者还应该遵循科学性。
诚如前述,红学理应包括对《红楼梦》本身的研究,笔者不赞成周汝昌以红学的特殊性为由,将对《红楼梦》本身的研究排斥在红学之外。那么,是不是凡是研究与《红楼梦》有关的问题都属于红学呢?答案却是否定的。任何学科都需遵从其自身的本体特征,而红学也不例外,本体性要求其研究的目的和内容紧紧围绕《红楼梦》,当然也包括其作者、时代及文化背景,否则就不应该属于红学的范围。红学的本体性包括三个方面:目的本体性、时代本体性和文本本体性。目的本体性指的是红学研究的目的是以探讨《红楼梦》的思想和艺术为宗旨;时代本体性说的是红学研究应以作者所处时代的生活、文化、风俗等背景为出发点;文本本体性是指红学应立足于《红楼梦》自身的文本叙述,而不是读者自己的猜测、推断或想象。如红楼植物论著着眼于介绍植物知识,《红楼梦》只是起着例句串联的作用,又如说凤姐是罂粟花、巧姐是牵牛花等,这种文章脱离《红楼梦》文本、依托于个人联想,是不符合本体性要求的,应视为“非红学”。
厘清红学的概念、范畴与组成,深入辨析非红学和非学术特征,不仅有利于红学的学科发展,还可以避免红学研究走入“拉大旗作虎皮”“虚张声势”“玉石杂糅”等非学术误区。
(作者单位:广东省海洋地质调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