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数民族文艺

以文化人 相得益彰

——了一容小说集《沙沟行》阅读札记 □任淑媛

《沙沟行》是了一容的一部小说集,其中许多篇章都有杨彦先生的插图。他们二人的合作缘于对彼此作品的理解和认可。这位宁夏的青年作家虽然没有从事专业的书画艺术工作,但对绘画有着独到的见解和领悟,他的小说在思维和结构方面也是天马行空、纵横驰骋。同时,了一容对中国古典文化也有着天然的感知,对于儒释道的相互交汇与渗透,有着超凡的认知,加上二十几年来在书法线条等方面的刻苦钻研,使他得以浸润在自己的文化空间里,从而创作出了别有味道的小说。

“西海固作家群”是一个以文学命名的群体,这个命名是对郭文斌、石舒清、李进祥(已逝)、了一容、马金莲等作家的肯定,也是他们创作的共性所在。就了一容的小说创作而言,他既是“西海固作家群”非常重要的作家之一,同时又是不可替代的。杨彦在阅读了一容的小说以后,对于宁夏西吉县的人文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两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就这样联手合作了。

《沙沟行》于2016年4月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我看来,了一容的小说,即便没有绘画插图,其艺术质感也是完全可以传递给读者的。如他《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中这一段:

阳光舒适的时候,人们见老奶奶静静地守护在尤素福身边,用汤瓶里的水给他洗脸。汤瓶古朴的色泽荧光青青,那高高蹈之的神姿犹如凤凰引颈,它举止高雅;一缕清水从壶口溢出,像在暗处突然打开的花朵,水珠落地似金,那贞洁的声音宛如翡翠碎裂开来。儿子的耳朵碗碗都被她以手指洗得干干净净的,洗毕,又给他缓缓梳头,她的手微微地,一梳子又一梳子梳着。她那么地安详。尤素福咧开嘴懒洋洋地傻笑着,以喜不自胜的眼睛端详着衣襟。他悄悄地、柔声地出气,用头轻轻地摩挲着手,似乎满怀眷恋之情。

叶梅评价道:“这批颇具实力的作家诗人同时具有宁夏这片土地坚韧宁静沉稳的地域气质,以长期不变的坚守与深度开掘给浮躁喧嚣的文坛不时带来一股股清新。”

了一容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出道其实是很早的。《沙沟行》从选篇来看,都是带有地域特色和乡土乡情的一些篇什,且他的每一篇作品,从题材、人物、结构、感情强弱、空间留白等方面来看,都各有不同,显示了了一容创作的丰赡和旖旎,以及对各种题材的把握和架构能力。我想,他接受杨彦为他的文本绘画插图,并不仅仅是为了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毕竟这些小说早已有了自己该有的位置。他与这样一位有思想性的国画家合作,并惺惺相惜,最主要的还是一颗海纳百川的包容心。他渴望全世界的人,都像他那样热爱自己的故乡沙沟,热爱他那饱含深情的“西部吉祥地、国色天香城”。

《沙沟行》正式出版以后,我们看到杨彦为了一容拍摄了一张照片,最能体现了一容作品之价值意义。照片里的了一容神色凝重,对于故乡的依恋和忧思仿佛时刻在他的脑海展现,他的一颗滚烫之心只为故乡而跳动。从这张照片就可以明白杨彦和了一容之间的知己情愫。

通过小说,我们已经领略了了一容的文字功底和语言表达功力,杨彦的插画则和文字彼此问答,丰富了作品的展现形式。了一容的文学和杨彦的绘画既可以独自成趣,也可以相互映衬,杨彦的手书是文字重要的释读,使得小说中那圣洁的铜汤瓶、秋日的六盘山、高原、沟壑、大山中的小村庄以及花魁牡丹,都得以被形象化地展现,字与画相生相荣、相得益彰,构成互文和对话,处处充满艺术的气息,让人们在享受视觉盛宴的同时,也获取了大量有关西部的历史地理知识,既让读者开了眼界,也增强了对生命力的展示。艺术作品相得益彰,艺术家相互欣赏、相互激励,留下知己难得的一段佳话,无形中各自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升华和再造。

《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一文中,可圈可点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

老奶奶把尤素福推到一个向阳的路边,坐下来,她弓着腰,满脸皱纹,拿出针线,开始心平气和地缝补一件不成形的、破破烂烂的衣衫,老奶奶不时停下来用嘴舔着右手的两个手指头,那只手瘦骨嶙峋,青筋毕露。老奶奶的脑袋壳和手一起抖动着,有如秋天的树叶,仿佛风一吹就会轻轻地飘然下来,凄切地凋落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总是令我想起张承志《黑骏马》里的老奶奶,老得有些糊涂的时候,成天念叨着:“白音宝力格,不是亲生的!”她该是有多么思念这个抱养的但又被她无比疼爱的孩子。而《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里的老奶奶,甚至想着儿子能够先她而去,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当我们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就是这样的感觉,那个先走的是有福气的,另一个留下的,在这世上痛苦地活着。这种爱也可以是一种非常宽泛的情感,既可以是对家国、故乡的眷恋,也可以是对父母、孩子的骨肉之爱,还可以是夫妻之间的挚爱,甚至可以是对大自然、对全人类、对一切生命的爱。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困苦,我们活着,就是因为这些爱在支撑着我们。

《揭瓦》通过揭瓦一事,写出了一种原始、素朴的生活气息。母亲、父亲、大哥、大姐还有小不点“我”,每个人都鲜活地走来走去,甚至那个小拇指受伤的小不点,那个刚强的小家伙,也总是令人忘不掉。《搭情》同样是关于乡村伦理和人情世故,自然入理,发人深省:没有知识的人不一定没有文化,反之亦然。《黄泥蜂窝》和《野村》看似写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其意旨却是一致的,都是关于情窦初开、青梅竹马的纯洁情感,不显山不露水,又有些微隐隐的情感在不停流动,青春的懵懂在鲜活地绽放和颤栗。《孤山》是一篇哲理小说,人只有舍,方有得,神仙也不例外。“我”的生命的长度和宽度,都来自自己的修行和修为。《红山羊》一文需要慢慢阅读、细细体味,突然你会觉得有钢爪在你身上划过,钻心地疼。

《向日葵》多少有些作家自己的身影和精神气质,其闪光点在于无论“作家”的生活多么困窘,都不会变卖那幅《向日葵》,这是一种坚守,对于信仰的坚守,对于生命价值的坚守,对于爱情的坚守。尤其是当作家抚摸着“一把干柴”一样的相濡以沫的妻子,想到终究会分别,会到那黑漆漆的地里时,不由得唤出了“姐姐”,这些对弥足珍贵的情感的微妙展现,足以令人心生敬意。了一容心中依旧有着传统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依旧恪守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仁”和“礼”,秉持着与生俱来的家庭的信仰。同时“作家”并不消极厌世,依然每日里照看他的向日葵,永远地朝着光、朝着热进发,谁也阻挡不了他那颗自由驰骋的心。《我的颂乃提》是关于成人礼的故事。很多少数民族都有自己本民族的成人礼,张承志《黑骏马》的成人礼是真的来了一匹“黑骏马”,乌热尔图《七岔犄角的公鹿》写了鄂温克族男孩子开始独自打猎的成人仪式。《我的颂乃提》中,“我”的成人礼是自我完成的,于“我”而言,今后的许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完成,直到那个生命中的奇迹出现。

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了一容当下的小说创作,已经走入了一个成熟、理性、自觉的阶段。青年的了一容宛如坐在那沙沟底部,抚着一把古老斑驳的古琴,琴声悠远、沧桑、悲怆;如今的了一容,已经可以双腿岔开,像习书(古人说习书时双腿间可卧条狗,方可聚神运气)时一样,站在沙沟的山巅,瞭望这“西部吉祥地、国色天香城”,心中有一部宏大的交响乐响起,故事缓缓开始了。

《沙沟行》这部作品有着长远的文化化人的精神旨归,是一部值得一读再读的枕边书。

2021-11-05 ——了一容小说集《沙沟行》阅读札记 □任淑媛 1 1 文艺报 content62317.html 1 以文化人 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