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智利诗坛上,尼卡诺尔·帕拉(Nicanor Parra,1914-2018)是继聂鲁达之后的重要诗人。1937年发表第一部诗作《无名歌集》,其中大多是民族色彩浓郁的罗曼采,同年获城市诗歌奖。1938年大学毕业后在中学任教。1943年赴美国布朗大学攻读机械工程。1948年再次发表诗歌,其中包括《毒蛇》《圈套》《现代世界的弊端》等猛烈抨击“现代文明”的作品。1949年又去英国牛津大学学习宇宙学,回国后在大学任教。1954年发表第二部诗集《诗歌与反诗歌》,引起了西班牙语文学界的重视。1958年,帕拉发表了第三部诗集《悠长的奎卡》,节奏鲜明,韵味浓烈,具有民歌风味。作为诗歌领域的开拓者,帕拉不断地探索、丰富和实践自己的诗歌理论。他说:“我的诗是为寻求一种秩序、赋予每种事物以一定意义而做的努力。”“我不相信用口号写成的诗,诗人只应该以他的灵感深入现实,驾驭诗歌语言的运动,使它更清晰、更生动,而不是更咬文嚼字……”1969年,他获得了智利国家文学奖。帕拉的作品还有《沙龙的诗》(1962)《俄罗斯的歌》(1967)《艾尔吉之耶稣的布道与说教》(1977)《艾尔吉之耶稣新的布道》(1979)《帕拉的诗页》(1985)等。
他主张用日常的口语写亲身的经历,摈弃诗歌的抽象、比喻的堆砌和内容的晦涩。在《幸福的日子》中,他这样写道:
今天傍晚我走遍了
故乡寂静的大街小巷
唯一陪伴我的朋友
是暮色苍茫。
秋天和它那朦胧迷漫的灯光
和当年没有任何两样,
只是时间掠走了一切
给一切都遮上了凄凉的忧伤。
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帕拉主张用朴实的语言写现实的诗句,但有时又自觉地保持着超现实主义与传统的距离。因此,有人说帕拉的“反诗歌”是“叙事题材的传统诗歌在喝了几杯超现实主义的酒之后,变得头朝下”了,“四脚朝天观察日常生活的世界,便显得荒诞不经”。也正因为这样,他的作品才具有深刻的揭露性、辛辣的讽刺性,同时具有一定的悲观主义色彩。请看他的另一首短诗《过山车》:
在半个世纪中
诗歌
是傻瓜的天堂。
直到我来了并安居在
自己过山车旋转的假山上。
上来吧,如果你们愿意。
当然,要是下去时
鲜血从口和鼻孔中流淌,
我可不把责任承当。
尼卡诺尔·帕拉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是强烈的。他在一首题为《自画像》的诗中,让一位中学教员在学生面前大声疾呼:
这苦行僧的外套,
孩子们,请看!
我是个阴暗学校里的教员,
上课使我的喉咙沙哑,
然而不管怎样,
每周40学时总要上满。
我被打肿的脸向你们说明了什么?
看我一眼实在叫人可怜!
像许多讽刺诗人一样,帕拉也认为自己生活的时代是最不幸的。在《现代世界的弊端》中,他历数了现代文明的罪过。在他看来,这“现代文明”简直就是个“伟大的垃圾坑”。
帕拉对现代生活的失望同样是强烈的,在一首题为《呼救》的诗中,当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流血的时候,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么彻底拯救我的性命
要么将子弹射入我的脖颈。
在西班牙语乃至世界诗坛上,帕拉都是颇具影响力的诗人。尤其是他提出的“反诗歌”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那么,他要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诗歌呢?这从他的《宣言》一诗中可以看得很清楚:首先,他反对诗人高高在上,把自己看得与众不同,他认为诗人应走下奥林匹斯山,要脚踏实地。在创作中,他主张摈弃“戴墨镜的诗歌,穿袍挎剑的诗歌,戴宽边礼帽的诗歌”,提倡“睁大眼睛的诗歌,袒露胸膛的诗歌,光脑袋的诗歌”。我觉得,他的这篇《宣言》,今天读起来,对我们仍有启发。因此,我愿翻译出来,与大家分享。
宣 言(节选)
女士们,先生们,
这是我们最后的语言。
——最初和最后的语言——
诗人已走下神圣的奥林匹斯山。
对我们的长辈
诗歌是豪华之物
但对我们
则是头等重要的必需品:
没有诗歌,我们无法生存。
和我们的长辈不同
——我这样说,对他们满怀崇敬——
我们认为
诗人不是炼金术士
他像大家一样普通:
像砌墙的泥瓦匠,
像做门窗的建筑工。
我们的会话
用日常的话语
我们不相信神秘的启迪。
此外还有一件事理:
诗人在此
为了树木在生长时不会弯曲。
这就是我们的口信。
忠告万能的诗人
忠告“廉价”的诗人
忠告咬文嚼字的诗人。
所有这些先生
——我这样说,对他们满怀崇敬——
应受到起诉和审判
因为他们将城堡建在了空中
他们浪费了时空
为月亮写下一首首十四行
按照巴黎的最新模式
毫无目的地将词语聚拢。
我们可不能这样:
思想不是从嘴里诞生
而是从心灵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