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卷》在各地民间文艺工作者的努力下,正在稳步有序地不断推进中。与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相比,本次编纂旨在突破民间故事文本的局限,重视民间故事文本的语境表达,除了对讲述语境的关注外,民间故事文本内外的地方性知识也成为此次编纂的重心。可以说,作为地方性知识的生计、生活、文化传统是民间故事生成与传承的重要质素。
民间故事文本外的地方性知识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卷》编纂体例明确要求入选的民间故事文本要符合“科学性、广泛性、地域性、代表性”的原则,其中着重强调了民间故事的地域性特点,这不仅要求入选的民间故事文本本身要具有地方特色,也是故事类型内核外化为多样化文本的表现。因此,无论是地方传统各美其美的故事表达,还是故事类型同中有异的内在机理,都需要凸显民间故事的地域性。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民间故事是特定地域的民众对于一方水土的隐喻表达,其中蕴含着该地域的知识经验和历史记忆,凝结着地域民众的思想情感和价值观念。从民间故事的生成语境来说,每一则故事都植根于地方特定的自然生态环境和历史文化环境中,展现着地域的文化地理样貌,承载着一方人的集体记忆。因此,在《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卷》的编纂中,应当重视呈现出民间故事的叙事传统,包括生产生活、社会历史、岁时节令、人生仪礼、民间信仰等地方性知识,这对于传承和理解故事是十分必要的。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强调文化是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同样,民间故事作为一种文化的解释,其意义的实现也须臾离不开叙事传统之网,否则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的空洞的符号表征。
民间故事文本内的地方性知识
特定地域的叙事传统形塑着一方民间故事,相应地,在此基础上生成的民间故事则映射着生计、生活、文化等民间知识体系,展现出丰富的地方性知识,所以各个地域的民间故事会呈现出不同的文化图式。在民间故事的文本表达中,既可以看到茂密的森林、广袤的草原、浩瀚的海洋等各种生态景观,也可以看到渔猎、游牧、农耕等不同生计方式,还可以看到吃穿住行、婚丧嫁娶、游艺娱乐等各式生活图景。因此,在《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卷》的编纂过程中,应当从故事文本里将这些赋予地域特质的乡土经验和文化表征提取出来,进而在附记中进行详细的撰写。一是方言的表达。为避免文化同质性的危险,方言体现出文化的异质性,这些乡音土语凝结着地方浓郁的音质,展现着独具特色的语言智慧。二是专有名词的表达。富含地方性知识的专有名词是地域民众合宜的生存策略和生活经验的总结,对它们进行细致的解释,才能充分展现出地方的文化传统。三是记忆的表达。当民间故事被固化于文本中,有陷于静态视角的局限性,所以应当将作为故事文本的文化事象置于故事语境的文化事件之中,从动态维度还原出生活本来的样貌。
生活中的故事与故事中的生活
由于民间故事中的时间、地点、人物等要素常常表现为不确定的对象,如“很久以前”“那片森林”“一位渔夫”等,而这些构成要素的模糊性使得民间故事的虚构性成为显性特征。无论民间故事里充满何等幻想,归根到底它都是人的故事,都是人的文化创造。每一则民间故事都源于地方民众的生活世界,是他们基于生存语境的直观感知和身体经验,是他们日常生活的自在表达和自由抒发。相应地,民间故事隐喻地表达着地方民众的日常生活,民众主体可以通过隐喻叙事达到教化、规范、维系、宣泄、补偿和娱乐的功能。尽管民间故事是地域民众集体创造、传承和共享的产物,具有鲜明的集体性特点,但是在讲述语境中,民间故事的生动演绎则有赖于讲述者的现场表达,擅长讲述的故事家们熟稔一方水土的地方性知识,在讲述现场,他们会根据现场语境的变化和听众的反映选择适宜的讲述策略,用以激活民众共享的记忆和地方文化认同感,进而完成故事的这一次讲述。所以,在《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卷》的编纂中,讲述者的人生故事,他们的个人生活史都应被置于其中,这样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故事文本的形成,也有益于观照叙事传统的表达效度。
此外,采录者、整理者搜集整理故事文本的现实语境以及现场采录和不断调研的故事也应当被放入《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卷》的附录中,这样既可以从采录者、整理者的视角再现故事文本形成的动态过程,也可以呈现出故事文本内外的整体面貌。在民间故事的传承发展过程中,随着多样化媒介的出现,故事的表达除了声音和文本形式外,在表现方式上,也反映于地方标志性的景观、象征物或其他文化形式中,包括建筑、绘画、剪纸、皮影等,因此,为了立体再现民间故事的多维表达,既可以设立音频数据库,也可以图文并茂地将这些代表性的文化物品或场景展现出来。通过对民间故事的立体表达,不仅可以透视出民间故事的传承发展轨迹,也可以了解到社会转型语境下民间故事的现代传播形式。
中华民族是一个多元一体的大家庭,根植于不同族群语境中的民间故事呈现出多样化的文化样态,彰显着各美其美、和而不同的魅力。在这些丰富多彩的民间故事中,既流动着生产关系、生活关系、文化关系等各民族交往交融的关系,也表达着各民族形态各异的族群知识体系,这些民间故事已然成为该族群的文化表征和文化认同的标志。所谓见人、见物、见生活,民间故事以地域民众为主体,形塑于民众生活的地方性知识之中,也多维地表达着这些地方性知识,进而成为地方知识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样,也正是基于文本内外的叙事传统,民间故事才得以生成、传承并共享。总之,为了更好地把握民间故事意义的形成机制,我们应当从互文性的角度去理解民间故事与地方性知识的关系,从而在它们的互相阐释中实现民间故事的意义,进而透视民间故事的内在机理,观照人类普适性价值之下的文化多样性表达。
(作者系太原师范学院历史系讲师,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编纂出版工作委员会“故事”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