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

真诚随性的文字

——读季周子《雨的行脚》 □周明全

茶、庭花、旅行,屋檐的雨……对小事物与个体私事的迷恋和叙述,作者如饮陈酿,如沐风月。写得贴身而清新,这是作者写作功力的体现,同时也是作者审美趣味的偏好。我的阅读和研究方向更偏向于小说和批评史,在此对作者的散文写序,有越界之嫌,但认识季周子几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往,甚有相见恨晚之感,引为同道,呼之为大哥。平日里看他的微信朋友圈,发现他的日常生活和他的文一样,真诚随性,在认真阅读了季周子的书稿之后,也有了为之一说的冲动。

在《蒿山单爹》中,季周子写道:“平淡的美,也是平安无事,人闲下来,看山、看树、看草,看一片草丛中有几朵小花,两只小蝶发现了花,饶有兴趣地,绕花嬉戏,很晚了都没有离开。”

汪曾祺强调“日常生活审美化”,正是这种对日常生活的不厌其烦的关注和书写,纠偏了那种集体的“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宏大叙事”,以平淡、含蓄节制的叙述,暴露了滥情的、夸饰的文风之矫情,让人们回到真实的生活,这是汪氏的了不起之处,回顾个体的本真,回归真情实感和灵魂的敏锐,恰恰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此种事实亘古不变。况且,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再次为这样的写作趣味提供了更大的理由和充分的必要性:毋庸置疑,我们在高速奔向现代化时,个体的时间和精神呈现了更多的离乱和仓皇,精神无所依,身体和灵魂都难于找到故乡,越来越迷失了作为个体的存在感和在场感。而季周子描述的一草一木,一雨一露珠,恬静、自如,往往让我们产生了返身自我的感觉,在其中也让我们看到了季周子对个体精神保持完整性的努力。酒色财气都化作了一杯清茶,功名利禄都落成了一场快雪,这是一种心境,同时也是一种有意无意的抗争。

“晨起,打扫庭院,不论冬夏,几成日课,小院干净,养花种莲,植老藤两株,看着淡泊舒服,立冬,叶子落了,每日清扫拾缀,足半月,终于风烟俱静,我把两株芍药枯枝也剪平了,紫阳花彻底挖掉,养它一年,傻乎乎疯长,没著一花,卖花师傅没有撒谎,新育的紫阳花一茬烂,再看,须次年重栽。”(《无所进取》)

这样的写作方式,我觉得还有一个重要的功用:即为个体“招魂”的作用。世界飘满了大于“人”的巨物:贪欲、虚荣、伪善……而我们能做的,则是通过写作,厘清这些巨物,并尽可能地祛除它们。

《无所进取》中,季周子说,“午后,蒿山单则奇来小斋茶叙,一进院,乐了,说树叶落了,感觉院子比夏天开阔,我说年龄大了,要学会用减法,心胸疏朗,不为物阻。”“心胸疏朗,不为物阻”也就回归到了“自我”本身,灵魂归身。当然,从文学意义上来说,则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一片精神小天地。在这片自己划拉出的精神小天地里,怡然自得的同时,他并没有完全地沉降在自我之中,这也是季周子文化意识和文化素养的一种自然体现,仔细读来你会发现,笔如涓涓细流,然后慢慢呈现出宽阔的天地:请高贤入文,叙古今逸事,纵横往来,信手得之。

“我站在门前琢磨,那个韩退之要是当个画家也相当不赖,他落笔轻盈,点到为止,文章也是如此,话说尽了反倒无味,酒喝微醺,花看半开,那是懂酒懂花的人哟,韩退之画什么画呢,青绿山水吧,否则,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俗了,国需中兴,画还是敛着好,看一遍不够,再看一遍……”(《庭树飞花》),“我们常拿《红楼梦》比对日本《源氏物语》,产生比较文学。《三国演义》里给出个猛张飞,又给出个一生谨慎惟诸葛。美国画家普柏画城市,把城市空间画得很大很深,人画得很少,很静,简简单单,画出了城市的寂寞。其实是人的寂寞,茅盾写《风景谈》,写猩猩峡外的沙漠……”

这种请文化(文、典、绘画,各类艺术)入室一叙的方式,类似于柳宗元的“借山水寓理于景”,这样的写作理念自然会显得笔端更为开阔,同时也避免了文章情调、内容的过多内向化,文章凭此多出了一种宽阔的历史感和时间感,也与读者产生了更多的共鸣(共情),这需要为文者对文化文学有着自我的感受和了悟。如果深想,你依然会发现:文化点亮生命它才是文化,否则,它只是知识。以具体的事物见文化的襟抱,又以文化的养润体现个体生命的价值。仿佛历事者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的从容与自信。所谓“将相一时,文章千古”,将相是生命的荣耀,而文章,其实本就是生命本身。这也是陶潜在“性本爱丘山”“而无车马喧”之下,掩藏“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的现实和“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的高洁自视,所呈现出的丰富性和人性。其实说到底,文化存在的意义依旧是对生命的尊重与肯定,写作也是,当然,这也是文学的价值所在。

大西克礼在《侘寂》一书中这样认为,“侘”是优美之心,安住于“寂”中,悠游“虚实”间。据说日本茶道宗师千利休得知丰臣秀吉要来看别院中的牵牛花,突然福至心灵,命人将园里所有的牵牛花统统摘掉,只余一朵。在我阅读《雨的行脚》一书中时,常常想起这个故事,这种“少即多”的美学理念,这种“侘寂”之美,且当做我对作者的美学趣味的一种直观的感受。

读《雨的行脚》,确实适合备茶清心,在晨曦的明净中读,在午后的通透里读,在大雨如注的窗中读或霏霏淫雨的檐下读,对《雨的行脚》而言,世间的时节都是好时节,世间的心情,也都是好心情。

2022-03-09 ——读季周子《雨的行脚》 □周明全 1 1 文艺报 content63916.html 1 真诚随性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