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代阅读苏俄文学时,我记住了两个闪光的句子,直到今天也没有忘记。一句是:“谁不属于自己的祖国,那么他也不会属于人类。”另一句是:“一个人越是伟大,他就越不能没有祖国。”
家国情怀是中华民族宝贵的传统美德,祖国从来就是人民最坚实的依靠。以身许国的英雄和赤子,也永远是中华民族最闪亮的坐标;而歌唱祖国、礼赞英雄,更是每一个时代的文艺创作,包括儿童文学创作在内永恒的主题和最动人、最灿烂的篇章。
他是一位以身许国、骑鲸蹈海的“老船长”,经历过海上最大的风浪;他全程参与了共和国核潜艇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曲折征程,恪守着“誓干惊天动地事,甘做隐姓埋名人”的铮铮誓言,把一生的奋斗故事写在万顷碧波深处;他征服过大海,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过怎样的愧痛、孤独和悲伤。祖国是父母之邦,大海是他的精神之乡。他所有的汗水、泪水和心血,都被深深的大海收藏。
他就是我国第一代核潜艇总设计师、“共和国勋章”获得者黄旭华院士。黄老从青年时代起,就毅然选择了为国家利益而隐姓埋名、远离亲人三十余载、默默奋斗到满头青丝变成白发的那一条。以至于在1987年6月,他和他的战友们成功研制和试验了我国尖端的弹道导弹核潜艇这个石破天惊般的故事,第一次见诸上海出版的《文汇月刊》时,他的名字必须彻底隐去;报纸上刊登了全国劳模的事迹,其他劳模都配有照片,唯独他没有;讲述他与核潜艇的故事的那篇报告文学,就以“赫赫而无名的人生”作标题。
那年夏天,黄旭华把这本杂志寄给了在家乡的老母亲。杂志上的字号较小,年过九旬的母亲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全篇,然后又让身边的儿女和孙辈们读了一遍。因为文中出现了海丰县和田墘镇等地名,又出现了儿媳“世英”这个名字,所以老母亲一下子就明白了,故事里的“他”,就是从父母亲人身边“失踪”了30多年的黄旭华。
“旭华一直是有家也不能回,什么也不肯说,原来他有自己的苦衷啊!”老母亲把这篇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老泪纵横,喃喃地对孩子们说:“你们都要理解三哥呀!他这样做是对的,是对的。”
黄旭华的大妹妹后来回忆说:“那个夏天,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阅读这篇文章,每读一次都会泪流不止。母亲心疼三哥这些年来默默忍受的委屈。三哥偶尔会写一封家书回家,但是从来也不做任何解释。母亲在痛心之余也为三哥自豪。她把大家召集起来,再三嘱咐说,三哥的事情(指的是父亲、二哥临终时,拍了电报给三哥,三哥也没有回来),大家要理解,要谅解。”
黄旭华在听到大妹妹这番讲述时,禁不住泪流满面。2016年,黄旭华在央视《开讲啦》节目作了题为《此生无悔》的演讲,在节目最后说道:“我们核潜艇战线广大员工,他们呕心沥血、淡泊名利、隐姓埋名,他们奉献了一生最宝贵的年华,还奉献了终生。如果你们要问他们这一生有何感想,他们会自豪地说:这一生没有虚度。再问他们对此生有何评述,那他们会说:自己是中华民族的儿女,此生属于祖国,此生属于事业,此生属于核潜艇,此生无怨无悔!”
我创作的情感基调,即源于此。在写作过程中,我真切地体会到这是一次“精神洗礼”,是用文学的方式向一位忠诚的共和国赤子、向一位伟大的爱国科学家顶礼、学习和致敬的机缘。
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眼前不时闪过我从电视上看到的一幕:“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颁奖盛典现场,90岁的黄老由两名手捧鲜花的少先队员陪伴着,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当时,还健在的剧作家阎肃,以写《红梅赞》和《绣红旗》的深情笔触,为这位老科学家和共和国英雄,献上了这样的礼赞:“试问大海碧波,何谓以身许国?青丝化作白发,依旧铁马冰河。磊落平生无限爱,尽付无言高歌。”
是的,黄老早已把个人的名利与生死置之度外,而把全部的心血和智慧献给了新中国核潜艇的设计与研制事业。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一代人的百折不挠、奋发图强,才实现了开国领袖毛主席“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的夙愿;也正是有了这一代英雄儿女的自强不息、艰苦奋斗,才换来了中华民族今日的乘风破浪与骑鲸蹈海。
让我倍感荣幸的是,这部长篇纪实文学是黄老唯一授权同意为青少年读者们撰写的非虚构传记故事。在这部长篇传记故事完成后,黄老不顾年迈体弱,又抱病逐字逐句地审阅了全书,并亲笔题写了书名,还在纸上写下了数条审阅意见。多么慈善、认真和一丝不苟的老人啊!不难想见黄老的虚怀若谷和高风亮节的为人。
黄旭华院士在新中国成立之前,还在交通大学读书时,就是一位全身心投入到中共地下党领导的进步学生运动中的“老布尔什维克”了,从那时起就踏上了“此生属于祖国”的奋斗历程。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及其武备系统已经全部定型,作为这一代鱼雷攻击型核潜艇和弹道导弹核潜艇研制的总设计师和创始人,黄老和这一代同事、战友们大都年事已高,不再承担新一代核潜艇研制的具体工作了。但是,“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退居二线”之后,黄老“依旧铁马冰河”,继续发光发热,为中国的国防科学事业和科技进步,也为我国核潜艇的升级和优化,献计献策,不遗余力地贡献着自己全部的心血、智慧和力量。
虽然已逾耄耋之年,黄老手上的事情仍然一件接着一件。仅举一个例子,从1989年开始,由国防科工委组织有关部门着手整理和编写内容翔实的《核潜艇史料集》,黄老亲自参加了这部史料集的初稿、一稿和二稿的编写、审定与定稿。毫无疑问,这是一部凝聚着中国第一代核潜艇人的智慧、心血、精神以及所总结出来的全部技术经验的“宝书”。但因为书中的内容需要高度保密,一般人都无从见到这部史料集的真面目。但黄老和他们那一代核潜艇人都殷切希望,中国核潜艇战线的后来者们,能够发扬第一代核潜艇人“此生属于祖国,此生属于核潜艇,此生无怨无悔”的奉献精神。这也是老一辈核潜艇人留给后来者、留给一代代华夏子孙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我努力去把这种崇高和伟大的精神,形象化、生动化地融汇在每一段故事的书写之中。
我写过不少科学家和文学家的传记故事,写这类传记故事时,有一位心仪的“宗师”,就是写《鲁迅的故事》的文学史家、散文家唐弢先生。唐弢在谈到为少年读者创作传记故事时,曾给自己订了“约法三章”:其一,明确读者对象是正处在求知欲旺盛年龄段的少年读者,所以执笔的时候,“宁可写得稍微偏深一点”;其二,每一篇(即每一个章节)的故事自成起讫,同时要从传主生平事迹的真实性出发,“不能为求故事完整生拼硬揉,做一些不符事实的虚构”,运用材料一定要做到有可靠的根据;其三,采取鲁迅散文《朝花夕拾》那种夹叙夹议的写法,尽量写得“抒情一些”,“形式多样化一些”,每篇故事除了讲述传主的事迹,同时又能是一篇独立的散文,能带给读者一些文学艺术上的启发。这个“约法三章”,在我看来也是极具写作指导价值的“经验之谈”。我近些年来为少年读者创作科学家、文学家和英雄人物传记故事时,也谨慎地遵循着上述的“约法三章”。
现在,满头华发的“老船长”黄旭华院士,虽然离开了他一生所热爱的大海,走上了陆地,但他对大海依然那样一往情深。只要一有机会,在早晨或黄昏时分,他仍然喜欢独自坐在岩石上,让海风吹着他的白发,听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还有船只驶向远方或缓缓归航时发出的汽笛声。老船长遥望着壮阔的大海,就像遥望着远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