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评论

在当下我们如何书写命运

□张存学

李美皆的长篇小说《结婚年》以舒缓的叙述给小说主要人物预设种种困境。这些困境对于主人公吴小莉来说是命运性的。对这种命运性的捕捉正是这部小说的深刻与独特之处。

吴小莉是以结婚新娘的角色出场的,她结婚的对象是一个40多岁的日本人。这是一个古怪的婚礼,新娘吴小莉单纯、美丽,二十二三岁,而新郎大岛先生除了大龄有钱商人的身份,他的一切都是吴小莉未知的。在这场不对称的婚礼中大岛是一个晦暗不明的人,而青春明艳的吴小莉似乎完全是奔着大岛先生的钱才嫁给他的,但又不仅仅是这样。吴小莉为什么要嫁给大岛?她在成都一家中外合资的商厦工作已经5年了,这是个不错的企业,在此工作能够保证她正常地生活下去。问题是在一瞬间或者一两天时间里出现的。因为被罚款,因为让她心动的男人出卖了她,因为正好有人为她物色对象,还因为商厦苍白的工作,掠夺般的榨取和管制让她心底里的某根弦突然间断了,这些原因合起来具有很强的决定性。当吴小莉答应和大岛成婚时,她背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推动她,如此,她的命运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婚后,吴小莉成为宅在家里的太太,她被悬置起来,也被凝固起来。大岛不苟言笑,深藏不露,吴小莉就像他捕获的一个猎物,他对于吴小莉来说是一个深渊。这个深渊慢慢将真相向吴小莉展露。首先,大岛有一个太太,好在已经离婚了,但与原太太离婚的协议是大岛的所有家产都与后来的太太无关。接下来大岛还有一个儿子。再接下来,大岛居然是个中国人,因为早年去日本做了上门女婿而成为日本人的。吴小莉原以为的日本富商此时还原为一个中国民工似的人,小说至此已将吴小莉这个人物放置到最绝望的困境中了。但还没有完,大岛先生居然突然死掉了。如此一来,吴小莉就彻底成了“飘浮者”。大岛可能知道自己有猝死的危险,因此,他生前为吴小莉设计好一个笼子,如果吴小莉仅仅需要的是活着,她就不会走出这个笼子。大岛死后,吴小莉如他所预设的那样待在笼子里,死去的大岛似乎还在掌控着吴小莉。

《结婚年》就是从人的命运角度进入小说的,时代在其中淡化为背景,淡化为底色,而小说要突出的是人之为人的困境。情节发展到大岛死去似乎就该结束了,但小说还在进行。小说在前面已经埋下了伏笔,在后面要出现的人物前面都点到了。先是小鹿出现。小鹿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姑娘,她和吴小莉粘在一起要唤起吴小莉同性间的爱欲,是要将吴小莉作为人的那个自我唤醒,但吴小莉的那个自我沉睡着,或者说是她已经习惯尘封于现状性的生活里,她的迟钝和封闭阻隔了小鹿的热情。错失小鹿还有一个原因是吴小莉在心中牵挂着程一帆。程一帆才是吴小莉唤醒自己那个真正自我的人。在大岛死后,吴小莉的生活单调机械,没有活力。她不但自我虚无化,也将周围一切虚无化,而在这种虚无化的演进中,她与程一帆的相互牵挂相互念想之情凸显了出来。他们在相互抵达,他们在抵达他们之间的情爱。但不是说想抵达就能抵达到的,他们都在努力,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抵达之路。事实上,从吴小莉方面说,她要抵达的是那个自己的真,真爱才能将她的真唤回来,“真”意味着她就是她,而不是被汹涌的生活褫夺成空壳的那个她。她没有力量应对世界对她的毁损,但她可以在幽暗的深渊里以微弱的气力找回她那个真,那个真是在过去工作的商厦的一个时刻闪现的,在闪现的当年,它被称为一见钟情,到后来,吴小莉才慢慢体悟到,那如电的闪现中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至此,小说的内蕴才显现出来,吴小莉自己拯救自己,自己在茫茫迷失中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而一旦抓住了自己,她变得坚定而有力起来。在最后的时光里,小鹿走了,逝去了。程一帆的妻子逝去了,吴小莉身边的大岛的儿子智也也走了。在此荒凉境地中,吴小莉明白小鹿对于她的重要性,即那种将她从爱中唤醒的重要性,她因此痛苦失度。而这种痛苦失度也恰恰说明此时的吴小莉已经成为一个感知“真自己”的人了。

《结婚年》是一部让人物自行言说的书。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大起大落,嶙峋而峻峭。人被陷落于深渊,于深渊中逐渐麻木,又于深渊中慢慢醒过来,再爬起来。小说中的人物如此风寒雨行,但小说的行文却从容文雅,生动于纤毫,豪迈于峻峰。在深入到小说中并从小说中走出时,人物命运引发的疼痛感唤起读者的共情,正因如此,《结婚年》非同一般意义上讲人性讲情爱的小说,它凝结了我们所处的这个时间段里小说所应有的功力与对好小说的准确认知。在当下,好的小说不是“宣扬”价值的小说,不是回答是或不是的小说,而是能呈现人真正命运的小说,《结婚年》就是这样的。

2022-04-25 □张存学 1 1 文艺报 content64551.html 1 在当下我们如何书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