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学评论

穿越时光的孵化

——《古人的绝唱》写作札记 □贾兴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后来在历史教科书的教育和熏陶下,我的记忆中,许多“故事”和“古人”大多是粗线条、简介式的,枯燥而无味,像一幅幅儿童简笔画,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那些隐翳在时光深处的灿若星辰的杰出人物,静静躺倒在卷帙浩繁的典籍里,僵化并教条,似乎只是一个符号或者象征,尽管有名有姓有事迹,但没有容貌,所以看不清楚五官,更谈不上表情,也没有言谈举止,背影模糊且渐行渐远,很快便像一团雾、一片云、一阵风那样消逝了,只有考试了,才有可能去死记硬背。

怎么才能让“古人”从史册中“活蹦乱跳”地走出来呢?

是不是可以把现有记载他们事件的文献资料当作一枚鸟卵,放入“非虚构”这样一只卵巢里,以文字叙述作为孵化工具,最终让他们破壳而出,像欢快的鸟儿那样展翅翱翔,飞向广阔的远方……

《古人的绝唱》的写作,就是基于这样一种尝试和努力:穿越时光孵化古人,让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在历史里复活,并血肉丰满,活色生香,触手可及。

因此,该书的核心故事和人物,均出自典籍记载而流传千年,大家几乎都耳熟能详,所以可能或者说基本上是真实的。但在叙述方式上,我采用了小说的技法,强化人物性格和场景设定的戏剧性效果,致使人物复活,场景重现,心灵苏醒,音容宛然,以丰富的文学想象力来锁定人物,选择最佳的切入视角,使读者随着事件运行的节奏和人物的命运轨迹,进入到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比如,写到赵襄子和刺客豫让第一次见面时:“赵襄子没有正眼看豫让,而是以鄙夷的眼神,朝牌形的玉饰睨斜了一眼。他没有仔细观看龙凤纹簇拥着的那个‘赵’字,而是无意间发现豫让紧握在玉饰两旁的那一双手的特别:骨节粗大,两个拇指的指甲出奇地厚实,像是鸭子张开的扁嘴,骨节处的皱褶刀刻一般条理分明,周边似是环列着一圈儿老茧,掌背上皮肤皴裂,干硬,呈黛黑色,如同龟甲,上面隆起的青筋,仿佛几条爬行的蚯蚓……这可不是一般人的手啊!拥有这双手的人,一定是一个孔武有力、雄壮无比、勇猛刚烈的男人……”此外还写了豫让行刺赵襄子时,赵襄子穿了什么衣服,桥下的流水如何等等,目的是把读者带入到现场;而秦始皇死时,是怎样的表情,魏征和秦王李世民在认识的那一瞬间,对话时是何种态度和语气,这些历史情景或者说细节,肯定发生过,但教科书或者典籍里没有。没有不等于不存在。文学最大的功能,似乎就是需要向读者展示那些典籍里没有但一定发生过的生活中的种种细枝末节。比如,赵武灵王被饿死的时候,肯定是很凄凉和悲怆的,于是,我在这一节里这样描述:“这时,有鸟儿在树枝上跳跃着啁啾,枝杈上蓬乱的巢穴边缘,几只黄嘴雏鸟叫唤着嗷嗷待哺,一只大鸟啣啮一条虫子,正往雏鸟张开的大嘴里丢食。赵雍似乎是条件反射,突然觉得饿了,腹中立即像有一只斑鸠咕咕噜噜叫唤,使他毕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是饥肠辘辘。对了,从昨晚吃了御厨送来的夜宵,到现在一直还没有进食呢。可是,人呢?这么大的宫殿里,怎么突然没了人,人都哪里去了?”这是小说的语言,但并不是无中生有的虚构。注重人物与景物描写的细节雕琢和情绪起伏变化的渲染,充分调动属于文学独有的艺术功能,使那个时代的人事有情感、有温度、有氛围、有气味、有色彩、有画面、有美感,并且可信、可靠、可感知。我在写作时,甚至有一种臆想,企图使这种“非虚构”的文学表述能呈现出三维状态,甚至可与电视、电影和照相机拍摄出的画面相媲美,尽管我笔力不逮没能做到,但也算是一种野心吧,以后继续努力即是。

历史是“过往”的“故事”。已经过去的事,有很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别说千年以前,即便是昨天或者刚刚发生的,也很难弄得明白。车祸、猝死、飞机失事,小两口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去离婚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什么?有的人和事过些日子会水落石出,但有些事情将成为千古之谜,永无真相。今天过去了,昨天的一切就变成了历史。历史是以往的现实,现实是未来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当下的现实都会渐次变为历史。真正的历史,其实从现在就应该算起的。再过千年,我们也会被未来的“今人”称为“古人”。那么,千年后的“今人”会怎样看待和理解我们现在还活着的“古人”呢?会真实再现我们是怎样在新时代努力实现乡村振兴的吗?会如实书写全民抗疫时每块土地、每个家庭、每个人的具体表情吗?会逼真地描摹出我们的思想情绪甚至当下的音容、姿态和山川大地的形状色彩吗?也许他们也会用“人心不古”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今人”吧。我们现在的历史,在他们笔下一定不是我们今天的全部事实真相。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所有的历史都是由后人讲述和记载下来的。在时代变迁的影响下,他们都有着各自讲述当下生活的方式,对于选择什么、摒弃什么,“创作”出什么“故事”,都有着自己的价值取向和道德判断。

此刻,我想起这样一句话:“非虚构”是人类为了真实、具体地认识世界和书写世界而采取的一种写作方式,它要求的是一种确切的、可以印证的,具体而感性的真实。

不知道,我这样的思考、努力和实践,算不算是“感性的真实”。

有选择的以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的杰出人物和发生过的重大事件为基本素材,尝试跨文体的非虚构文学书写,遥望悠远时代的姿态和步履,盘点、梳理、挖掘、整合大量史籍资料,深入实地采风,收集广布于民间的口头传说,用新的切入视角重新打量、解读历史,以使万古流芳的故事弥新,名垂青史的男女主人公复活,生生不息的传世经典再现,让读者审视和探寻一幕幕惊世骇俗的传奇大戏如何铿锵澎湃上演,以及先辈们在那激情豪迈的岁月里,是怎样智慧、勇敢、有力地影响和改写中国历史、推动社会文明进程的。这是很有意义的一次写作体验。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的重要讲话中所说:“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当代中国文艺的根基,也是文艺创新的宝藏。中国文化历来推崇‘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要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把艺术创造力和中华文化价值融合起来,把中华美学精神和当代审美追求结合起来,激活中华文化生命力。”也如同歌德所言:“历史给我们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它所激起的热情。”古代杰出人物的品行,是激励中华文化生命力、塑造中国人文精神底蕴的力量源泉。那一曲曲荡气回肠的千古绝唱,让我们得以在历史与文学相互交融的文字盛宴中重返以往,探寻和回溯至今仍沁入公众心扉的文化渊源和根系,清除心理障碍,消解观念误判,在新时代新征程里明心正本、培根铸魂,激发无穷的创造力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奋斗精神。

这便是《古人的绝唱》的写作初衷。

2022-05-30 ——《古人的绝唱》写作札记 □贾兴安 1 1 文艺报 content65016.html 1 穿越时光的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