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与新中国同龄的作家,梁晓声先生不愧是文坛的常青树,他对文学始终葆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和信仰。从早期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雪城》到90年代的《年轮》《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再到长篇巨著《人世间》,梁晓声创作了一大批有思想有温度的文学精品。在这些作品中,对时代的责任和担当是梁晓声书写的永恒主题。他秉持着知识分子的良知,以“做时代忠诚的书记员”为使命,坚持用充满温度的笔触去观照时代变迁中“小人物”的生存境遇,用心用情用力抒写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
今年年初,《人世间》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并在央视播出,火遍大江南北。近日,梁晓声又推出长篇新作《中文桃李》,将笔触伸向“80后”大学生群体,聚焦时代更迭之际青年人的彷徨与坚守。这一次,年逾七十的梁晓声化身为一名“80后”小城青年,以第一人称为我们讲述这个群体的现实处境与精神成长。
象牙塔外的现实
《中文桃李》的故事从2000年讲起。中文系新生李晓东和徐冉在去大学报到的火车上阴差阳错偶遇。后来在各种冲突和误解中,两人磕磕绊绊走过了大学四年校园生活,并在创办文学刊物的过程中逐渐相知相爱。毕业后,他们和所有同学一样,面临着留在家乡小城市发展还是做北漂的抉择。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为了得到省城户口,李晓东考过公务员,到出版社打拼过,甚至还放下身段,做起了环卫工。但这一系列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万般无奈之下,他和徐冉悲壮地“三击掌”,并互相承诺“到了北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谁也不许埋怨谁”,便踌躇满志地奔向北京。而北京也并非是理想的桃花源,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跌宕、更加窘迫的人生。
“我觉得自己到北京后,无师自通地开始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那时的我,一方面排斥世故和油滑着身,一方面又不得不学会点儿逢场作戏。”男主人公这诸多无奈与辛酸,更与何人说?大学里,道理分明的为人处世,在象牙塔外却陷入重围。家乡、省城、北京,他们在失望中希望,在希望中彷徨,在彷徨中挣扎,在挣扎中逃离,就这么迂回曲折地在人生中来回闯荡,四处碰壁,备尝小人物在大都市打拼的种种艰辛和不易。
“我从小生活在城市,更了解城市底层百姓的生活。我有一个心愿:写一部反映城市平民子弟生活的有年代感的作品。我一直感到准备不足。到了六十七八岁,我觉得可以动笔,也必须动笔了。我想将从前的事讲给年轻人听,让他们知道从前的中国是什么样子,对他们将来的人生有所帮助。”写在《人世间》附赠书签上的这段话,字里行间透出梁晓声作为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与使命担当。
在新作《中文桃李》中,梁晓声仍然坚守为平凡人书写的使命,直面现实人生,饱含人文情怀。毫无疑问,这是梁晓声又一部致敬现实的长篇力作。在书中,梁晓声不回避生活中的难题,也努力寻找出路,相信在大城市奋斗打拼的青年朋友会有共鸣。
心安即是归处
人的一生机遇与挑战并存,自然也面临无数次选择。那么是坚守初心还是随波逐流,是直面人生还是落荒而逃,是选择浮华与喧嚣还是保持纯静与善良,这是梁晓声给主人公出的时代命题。如何答卷,在于如何选择。“选中人生之侣,即是选定命运。”尽管北京城居之不易,但在高房价、高物价和工作挫折等诸多困难和挑战面前,在职业理想和人生规划之间,男女主人公一直在努力寻找着各种可能。
对于北京,他们从最初的憧憬与想象,到后来的挣扎与失望,再到最终的逃离与回归,其内心深处自是感慨万千、五味杂陈。面对北京这个钢筋水泥铸就的陌生城市,他们受挫时曾愤怒地骂过“他妈的北京”,在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之前,又惊呼“北京万岁”,在被命运折腾到疲惫不堪、最终回归故里时,又道出“北京我是不打算回去了”的沧桑与无奈。
其实,我们奋斗的意义,无非是寻觅一方安居之地。总要等到奔波疲累后,才蓦然发现,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正如李晓东所言:“幸福,若已摆脱了贫穷,远离病患之纠缠,没遭遇欺辱与不公——在和平年代,特别是在一个社会发展诸方面逐渐向好的国度里,即使将目光望向民间,也会发现甚至更会发现,幸福的曦光总是存在,氤氲不散,给古时叫芸芸叫元元叫黎民叫众生叫百姓后来叫人民的庞大群体,带来将日子安稳地过下去的希望。”
关于人生,梁晓声有他深刻的感悟:“人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呢,什么是最主要的,想来想去,除了那个真善美,其他确实如过眼烟云。”梁晓声以长者身份,对“80后”这群尚在奋斗中的青年人充满期冀、关怀与理解,同时也给出诸多人生、社会和文化的思考。“某种虚幻的理想一如虚荣,毅然放下,回归现实,于平凡的工作、生活中发掘生命的价值,实则更有意义。”
所幸被命运多次捉弄的男女主人公,总算明白了幸福的要义——“人是追求幸福的动物,但首先得明白幸福的要义是什么。哪里生活的愉快指数高一点儿,哪里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福地。”这是父亲生前对李晓东说过的话,但直到父亲去世后,李晓东才真正领悟到父亲此言的真义。
文学何为
梁晓声长期执教于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亲眼见证了中文系大学生群体的理想和奋斗、苦闷与困惑,因而也对他们充满深情。“为‘80后’学子,就是为我教过的学生们写一本书,始终是一个心念。”在媒体见面会上,梁晓声如是说。从书名《中文桃李》可见梁晓声的良苦用心。在这部新作中,梁晓声以自身在大学执教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为基础,在关注“80后”中文学子命运的同时,也以独特的方式来强调文学的意义。
小说中,梁晓声借一位德高望重的中文系教师汪尔淼先生之口,对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展开了精辟而深刻的讨论。在梁晓声看来,“这些讨论才是学中文的意义,这些也确实是我在大学里面上的课。”从唐诗宋词到《聊斋志异》,从《出租车司机》到《卖火柴的小女孩》,我们与古今中外那一个个或伟大或渺小或高贵或卑微的灵魂邂逅,与他们的思想和理念相遇。小说中博学多识的汪先生,仿佛就是现实生活中为我们讲授文学的梁晓声,两者形成巧妙的呼应。
文学不应被束之高阁,文学应该回归到生活本来的状态。“其实小说没那么大,应该说许多人拿起笔来以后写人生的话,只要文字不错,都可以成为文学。”在小说的最后,梁晓声安排了戏剧性的一幕:“作家梁晓声”来到主人公李晓东的家乡搞签售,外加一场《文学与人生》的讲座。然而,在文学被日益边缘化的时代,“作家梁晓声”的讲座并不受待见,甚至连赠票也被人一不留神“一抹布搂泔水桶里了”。无奈之下,李晓东只身一人去听了讲座,果然感觉“老生常谈,太脱离现实”。妻子徐冉对此更是不屑一顾:“现在之我,经常转移于生死二场,对人生的感悟比他深刻。”甚至还嘲讽道,“文学只不过就是种职业罢了。”“如果由我来讲文学与人生,肯定比那个梁晓声讲得好。”
在小说的最后,男女主人公“经常一起缅怀汪先生”,男主人公对中文心存感激,毕竟自己能在电视台工作,“还靠‘文学’二字垫底儿”。正如梁晓声所言:“我们谈到文学,说它影响我们、陶冶我们等,其实它也同样可以应用到从业上。”在整部作品中,博学多识的汪先生,不妨可以说是文学的象征,他在小说中多次强调“文学即人学”,且终其一生都在用心守护文学的家园,守护我们这个民族与时代的精神高地。
梁晓声正是通过解构与建构这样一个过程,通过自嘲与戏谑的口吻,进一步拉近了文学与生活的距离,而文学的意义也于这一破一立中得以彰显。
“每一个人都有现实的家园,书本可以构建一个精神家园。”梁晓声在一次访谈中如是说。言及书籍和我们人类的关系,梁晓声以林徽因的诗句来比拟:“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在这美丽的季节,让我们一起用心品读梁晓声这部新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