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祝建党百年的诸多舞台艺术创作中,由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创作的《骄杨之恋》无疑是一部有着独特美学追求的优秀之作。它以独特的切入视角、意象化的表现手法、诗化的艺术风格,展现了一代英烈杨开慧从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成长为一名革命者的心路历程,塑造了独具个性魅力的杨开慧形象,成为众多革命历史题材中意味独特的“这一个”。
以柔情写豪情的开掘智慧。该剧以“恋”为切入点,注定了其从内向外的视角和含蓄内敛的风格。剧中,杨开慧所“恋”的毛泽东本人并没有出现,而作为主人公精神之恋、信仰之恋的共产主义,更是一种抽象的理念,二者在主人公的情感世界中均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这也注定全剧的矛盾冲突会主要聚焦于主人公内在的情感选择。故而,该戏以最经济、最有效的笔墨铺垫情势尽快地将主人公推入了这一情境、困境之中。如第二场渲染同学们得知毛泽东要回长沙的激动心情,就是为描写杨开慧的一腔儿女情思做铺垫,她忧伤失落的小女子心态表现了恋爱中女子的样子。第三场“提亲”同样采取了淡化冲突、铺垫情绪之法。媒婆和众位长辈七嘴八舌地劝说、数落甚至逼迫她嫁给刘老板当营长的儿子,但作为矛盾一方的杨开慧在场却并未出场,而是紧闭房门。显然,渲染众人的激愤和杨开慧的沉默并不是要制造冲突,而是要通过强烈对比,为杨开慧接下来的行为选择蓄积力量。果然,当开英拿来毛泽东的书信从门缝递给杨开慧后,屋内灯亮,透过剪影,观众看到杨开慧读信的激动和幸福,然后她走出房门,大大方方地对母亲说:“原谅女儿吧,我要到润之那里去,我要去做他的新娘!”语气柔和而态度坚定!
靠内在张力彰显艺术魅力的创作追求在全剧中是自觉且统一的,即使是狱中反动派以杀害毛岸英要挟杨开慧写离婚声明这样具有强烈冲突的情节,也是短短几句交锋,便以幼小的毛岸英那令人痛彻心扉的幕后喊叫声将主人公推入情感的漩涡。在母爱、情爱、正义之爱的角力中,浓墨重彩地描写杨开慧内心的纠结和最后舍命救儿的决绝。临刑前杨开慧在狱中教毛岸英识字的情节温馨、温暖,表现出一位革命母亲的侠骨柔肠。第五场和任子夫的“主义之争”,在二度处理时并没有做情绪和态度上的刻意渲染,而是让杨开慧在和对方的坦诚相对中表明立场,平静中透着力度,温婉中显出坚毅和果敢。经过炼狱般的考验,杨开慧已经把对爱人、对孩子的“恋”升华为对国家民族、对共产主义的精神之恋,这种以弱驭强的淡定从容,标志着杨开慧完成了从小我到大我、从儿女之情到革命豪情的自我超越。
此外,该剧以柔情写豪情的审美品格还来自碗碗腔细腻委婉、缠绵悱恻的剧种特点和音乐唱腔设计者对全剧音乐抒情大气的风格追求,以及主演李梅情艺由心生、浅吟低唱的表达技巧,他们共同赋予这台革命历史题材剧以细腻温婉柔美的艺术风格。
以意象写诗情的美学追求。该剧的创作者以“骄杨”入题,并提炼出了“骄杨之灵”这一意象形象,从而纲领性地确立了该剧的诗意风格。
“骄杨之灵”是杨开慧精神和灵魂的化身,和杨开慧如影随形,在主人公人生的重要时刻适时出现,成为从头至尾贯穿全剧的一个意象。这样一个设定能使剧情的讲述超越具象的真实而实现诗性的表达。如序幕杨开慧被枪决的场面,随着两声枪响,杨开慧缓缓倒下。烈士的热血孕育了希望,随着《傻俊角》的伴唱响起,“骄杨之灵”与破土的春芽翩然共舞“希望之舞”;“监狱”一场以“骄杨之灵”的“炼狱之舞”表现杨开慧遭受的严刑拷打,借助传统戏曲技巧和现代舞蹈语汇传递出来的肢体力量,强化、放大了人物的肉体之痛和精神之苦,达到了以虚写实、以意表情的艺术效果。还有杨开慧决定要去长沙做毛润之新娘的“春情之舞”,最后壮烈牺牲的“英灵之舞”等,共同构成贯穿全剧的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赋予全剧以灵动和诗意。
除了“骄杨之灵”这一整体意象的贯穿,全剧还非常注重以物象传递意象。如梅花就是全剧非常重要的物象。“主义之争”一场,无论是背景的梅花图,主人公服装、围巾上的梅花点缀,还是舞台中央梅瓶中那束耀眼的红梅,都具有极强的象征意味。类似的以物写意还有表现杨开慧儿女情思的一场:岸边垂柳、水中荷花、雨中油伞、岸边孤舟……都是和情思相关的物象。此外全剧还以围巾、水袖等质地柔软、形态颀长的道具,作为实现诗化追求的一种介质和手段。这些和文本重视人物的内心揭示与细腻情感表达的追求是互为表里的。
形散神聚的戏剧结构。人物生平传记类的戏曲作品鲜有一线到底的结构,多为散点透视。该剧采用的同样是散文化叙述,撷取杨开慧生命历程中的几个重要节点来聚焦,并以两个更夫的串场将各部分巧妙连缀。更夫既肩负着传统意义上的职责,又是穿针引线的剧情引导者,还是清醒的旁观者、客观的评判者,甚至是情感的“介入者”。比如有一天他们忽然认出,布告上那位女学生就是某年冬天送给他们两个热地瓜的那位学生时,热泪纵横,悲不能已。因此,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寒潮来临,关好门窗”的常规提醒就含带了他们不同的情感倾向以及映照现实的双关意义,听起来意味深长。这一设置使得剧情衔接得更加紧凑,过渡得更加自然,弥补了部分情节,代表了一种视角,起到了一石多鸟的作用,体现出创作者的独到和匠心。
主题歌《傻俊角》的贯穿也是凝神聚气的一条情感红线,它是主人公“恋”情的象征,同样寓意多重,在不同场合呈现,或饱含希望,或满怀憧憬,或浪漫温馨,或无限留恋……成为主人公精神情感的生动写照,它的贯穿也让全剧显得更加浑然一体。多功能转台的使用则实现了各场景快速自由、无缝对接的切换,由此带来的灵动感、流动感同样是全剧诗化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