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新作品

养兰者说

□范金华

每有闲暇,就想去花市逛逛。不过,我不太喜欢在艳阳高照下赏花,倒是喜欢不阴不阳的天气里那些花的叶容花貌。因为艳阳高照下,花的叶子绿得油光闪亮,花瓣的颜色也就有点艳得炫目了;细雨霏霏的日子,阴沉沉的,那花上挂满雨水,泪珠似的,有点太沉重了,令人伤感;只有这不阴不阳的天,那花既不炫目,也不伤感,叶子和花瓣浓淡得恰到好处,养眼、养心、养性、养情。

周末无趣,走进花市。在一片偌大的绿都花海里,唯一片由几十株兰花围成的那个圆比较抢眼。花师是一位70岁左右的老者,见我走近,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没事来逛逛?递我一支烟。

唉,闲逛。这兰花多少钱一株?

随你给,看有中意的没有。

他的兰花是单株散卖,不是盆装。我边拨弄花株,边检查花的根。历史上人们养兰花,都把精力放到叶子和花上,很少有人想到根,而兰花的“命门”就在这根上。“这一株一盆的成活率比较低,要是一族一盆,活的时间就能长一些,也好养。”我说。

他两眼放光,诧异地望着我:你懂兰花?

说不上懂,略知一二而已,我说。

他看我一眼,吸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个有心人。你说的那个叫“爷孙兰”。这兰花的根上有个芦头,芦头与芦头之间有一根茎,我们叫它“脐带”,这芦头与芦头就靠这根“脐带”连着。但要辨别辈分,不能只看芦头,要看叶子,在一族兰花里,叶子颜色最老的那一株就是爷爷,其次是儿子和孙子。这一盆里,只要这三个中有一个活着,其他的就死不了。不懂的,只知道把兰买家去,一年看花,二年看叶,三年看盆,根本不知道这“兰花养不过三年”的“魔咒”原因在哪里。

都说这兰花不好养,你养兰几年了?我说。

十多年了,退休前育人,现在养兰。兰花不是不好养,是他们不会养;兰花与人一样,怕死,不想死,不愿死;死,是人把她弄死的。因为他们不懂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要水、要肥、要阳光雨露。其实兰花很好养,抗病能力也强,她百毒不侵、百虫不咬。你看,这叶子看似柔弱,实则钢韧,能切豆腐、切纸。这叶子一年四季挺拔清秀。真正喜欢兰花的人,养兰不仅是为了赏花,还喜欢这叶子。这叶子一年四季外柔内刚,一身清气,很有韵味。懂兰的人都知道,这兰有四清:神清,韵清,色清,气清。清是什么?清是一种境界,既是思想境界,也是生活境界。君子之风,山高水长,外柔内刚,一身清正之气。

我边选择兰花,边听他的絮叨。本以为他养兰花也就是为了赚几个钱,听着听着,觉得他还真不一般:他从爱兰、养兰到知兰。说爱比较容易,养也许不太难,但要做到“知”,那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兰花并不像人想的那么娇贵,他说,千百年来,爱兰、养兰、不懂兰的人都怕兰死,无不娇生惯养,捧在手里怕热着,养在盆里怕冻着。其实,兰花不喜欢过娇生惯养的日子。养兰不需要细土精肥、“闺阁亭台”地藏着,要的是“粗茶淡饭”、阳光雨露的自然。当然了,夏天你不能把她放在太阳下暴晒,冬天不能在零下几度的室外挨冻。要根据气候,给予适当的呵护。

兰花是有品性的。孔子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郑板桥爱兰、画兰、写兰,他说:“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他以为“天地间第一等人是农人”,农人“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 “一片青山一片兰,兰芳竹翠耐人看。洞庭云梦三千里,吹满春风不觉寒。”养兰要养出品位,养出境界。养兰之人,要有兰心。

你说的是“兰心蕙质”——兰花的品格吧?我说。我把一组选好的兰花递给他,同时递上50元钱。他犹豫了一下,推了推我的手,摇摇头,示意不收钱。

兰不仅品格高雅,亦蕙心秀质,清高孤傲,他说。“莲花过雨清宜画,兰箭临风韵似诗”写出了兰的风骨,“此花解得灵修意”写出了兰的禅意。历来文人墨客均把人的品质与兰花的秀质相比拟。兰花貌不惊人,但却本分、内在,“深林不语抱幽贞,赖有微风递远馨”,无论在静寂的山野,还是在喧闹的城市,“空谷佳人”总是以文静和简朴示人。兰“禀天地之纯精,抱青紫之奇色”,她不爱浓妆艳抹,更无俗态媚骨,她的诱人魅力在于富贵者爱牡丹、隐逸者爱菊花、清雅孤高者爱兰的比照。她看上去简单、素洁、清幽,秀逸天成,但却给人孤傲不屈的感觉。这与中国人所推崇的洁雅、质朴的情操确是一脉相通的。也许这就是大家喜欢兰花的原因所在。

这说的已不仅仅是兰花了,是兰文化。真正的爱兰、知兰者,对兰花的欣赏已远远超出兰花本身。“一株兰草千幅画,一箭兰花万首诗。”她已经与文学艺术和人们的道德情操巧妙融汇在一起了。

“送你一株,常来聊聊。”我握着他伸过来的手,这手粗硬坚实,却散发着一股清正之气。

2022-08-01 □范金华 1 1 文艺报 content65947.html 1 养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