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集结了青春、别离、爱、抑郁、生命和死亡等诸多元素的小说。作者远山远凭借遒劲的笔力、纯熟的写作技艺,使得整部作品呈现出一代人绮丽而多舛的青春与困惑、幸福与苦痛交织的精神特质。
在十余载的出版界,旅行文学曾一度空前高涨,但大多是以情感治愈为单线贯穿文本,鲜有触及人的命运状况的深层剖析与审视。《安宁街》不同于以往的旅行文本。它除了沿着情感线索磨合叙事之外,更多的是关注人的内心成长与蜕变,通过情感、场景、人与物的关联挖掘人的本始性情及心灵图景,关注人与世界的联结点并进行细致入微的描摹与还原,针对现代人的生存状况,检视人的生命原色与情感世界的细腻纹理。
小说写了九个地点,设为九章。每一个地点都是一段难以磨灭的生命印记,都是一次情感的渐进式疗愈与灵魂的丰盈之旅,风景更迭,生命演进,人在觉知、别离、归来、相聚中挣扎、觉醒,不断有人进入我们的视野,也不断有人退出我们的生活。生而为人的一大难题,无外乎追索有限生命与无限永恒的意义叠加的焦点和平衡。
小说以时空转换层层剥开人的情感。主人公京琅一开始的茫然、无助、兴味索然,随旅途的深入而渐次改变。她坐他的车前往青海湖,途中遭小混混纠缠,他挺身而出化解了险情,护她平安。逝去的事物仿若幽灵般越过了时间的刀口。整部小说更像是瑰丽的非虚构散文,通过大量特写,丝丝入扣地呈现出人与事最逼真的部分。她在牛羊当道时留下的影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一憧的手机壁纸上;她在马背上翩然驰骋的影姿,被定格为一帧帧唯美的图像。他们在那科加一家奶茶店歇息、进餐,偶遇了一位在此地痛失妻儿的陌生大哥。大哥沉浸在追忆中。对京琅来说,他人凄惨的命途,此刻或许转换成了一种反推动力,将她从痛苦的深渊往回拉了一把。当人陷入命运的摆布,走出去看看这个广袤的世界,便可在“入世”中斩获源自生命深处的能量。
作品凸显了一个观点:只有爱,才能治愈爱。爱一个被感情伤过的人,“就像要在废墟里栽培出一朵玫瑰。又苦,又累,还容易让人伤心”。然而西北之行归来,她仍爱上了一个人。她崇尚在百般焦灼的现代生活中葆有宁静、温暖、纯粹等品质的人与事物。而陈一憧正是综合了上述特质的人。他和她都是现代都市中梦境般的异类。那么,小说写到最后,到底是他治愈了她,还是相反?或者,二者皆然?
京琅前任孟冬则代表了“寒门贵子”“精英阶层”一员。他们常常在事业上高歌猛进,又常常在爱情中丢盔弃甲。或许出于维护小小的尊严、难言之隐,抑或来自对爱情的谨小慎微、犹豫迷茫。在太多小说文本中,作为“凤凰男”中的代表人物,他们的婚恋一次次在情感的深渊中铩羽。
准确说这不是直接来自他们的错,更不是女友们的错。究其深层原因,这一切或许导源于都市与乡村两种文化体系在现代文明大融合的表象中暴露的难以兼容的症结。他们宁可放弃才貌双全的“完美女友”,转而投奔才貌平平却“小鸟依人”的婚恋模式,进而与生活达成妥协、和解。
无论是京琅的情敌许飏飏还是耿珈,她们从未在“镜头”中获得清晰的影像。或者说,她们在每个人的命途中扮演暗礁,同时又以波浪的形式把正确的人荡漾给我们。命运女神眷顾的是从泥淖中突围,心灵清洁、纯粹、永不丧失爱的能力的人,京琅是,陈一憧也是。这样的人相互遇见,是上天布设于人间的一道清流,穿越时光的峡谷叠嶂。
旅行就是发现自己的一切,那个脆弱的自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忍、从容、淡定、阳光的自己,从细小的幸福抵达安宁的自己,坐在梦想与现实的黑暗边界闪闪发光的自己。以欣赏湖泊、山川的情怀去注视尘世,以仰望星空的襟怀来应对生活的林林总总。生活既可以制造地狱,也可以制造天堂,所谓的天堂和地狱,都是心和行为造就的。从西北大环线到乌兰巴托,从绍兴、富春江到万隆、万宁,从金阁寺到箱根,乃至最后的北京紫竹院公园,旅途不啻是世界给人开出的药方,风景与心灵彼此关联,这一切源自命运与人的纠缠不清的神秘关系。
人的最高幸福是安宁。在安宁中,思想、情绪乃至所有的灵性之光在身体里隐居。在自愈、自息、丰盈中,性灵的生活、心灵的镜像便可自相映射。“人的肉体内,住着一位真人,那是没有地位、没有头衔的真实自己。他可以从人的任何部位自由进出。”人要爱自己,时时刻刻凝视真实的自己。那些天赋较高、较为特殊的人,大都时而年轻、时而年老,就像他们时而欢喜、时而悲戚。
斗转星移,人世嬗变,生命的枝条绽放无常的花朵,人须经营好当下,极尽所能地沉潜、爱和劳作,这无疑是最智慧的处世方式。在对心灵的拷问与质询中,京琅学会了推敲幸福真实的质地,在自我观照中推导他者的生命诉求与价值取向。小说的语言携带着高贵、神秘和决绝的属性,在场景变换与冷抒情两条明暗交叠的线索间构成了素朴的叙事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