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我最初的写作动机竟来源于练字。那是大学二年级寒假,近20岁的我字写得很烂。我爷爷劝我每天抄写三五页唐诗、宋词,让我坚持两个月,说不仅字会练好,古文功底也会随之加深。一开始,我很认真地一笔一画抄“朝辞白帝彩云间”“只缘身在此山中”,抄了没几天就失去耐性。继而突发奇想,反正目的是练字,那与其抄写这些童年就能默背的诗句,还不如自己试着写点什么。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也就一个来月,我就写完了以自己及高中三年身边好友为原型的处女作《小染》。
小说写完,我依然没练得一手好字,这让我十分沮丧,就把那一沓手稿塞进抽屉,也没有当一回事。几个月后的一天午后,我在篮球场打球,电话响起,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对方用我熟悉的太原口音问,你是不是吕魁?我说是。他说,我是山西《黄河》杂志的主编,我叫张发,你的小说《小染》通过了我们杂志的终审,拟刊登在2005年第3期,你有没有意见?我连这是怎么一回事都不清楚,哪会有什么意见?我支支吾吾,说了些笨拙的感谢话语,在紧张和茫然中挂了电话。
事后我才得知,原来是我那青年时代曾有过作家梦的父亲,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时,偶然间发现了我的手稿,读完后觉得我写得还可以,就雇了一位打字员,利用休息时间将我的小说打印成册,没告诉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悄悄地托朋友给了本地作协的一位老师,请她批评指正。正巧,这位老师要去太原参加省作协会议,她带了拙作在火车上看。或许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写得还算可以,就在会后将我的稿子推荐给了张发老师,于是就有了我接到的那个电话。
《黄河》杂志提携新人不遗余力,不仅将我的处女作在头条刊发,还配了篇鲁顺民老师近4000字的评论。那之后,我不时能收到素未谋面的张发老师的短信、电话,他总是说年轻无畏,不要怕写不好,劝我广泛阅读,勤观察、多练笔。
在张老师的鼓励下,2005至2006年,我接连写了两个中篇《没有青春的青春》《爱情一种》。写完后不知天高地厚,在校内报刊亭买了本当期的《十月》,抄下投稿邮箱,将两篇拙作打包投稿。一晃三个多月,忙于准备英语六级考试的我都忘了这回事。某天下午,我在课堂上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下课后回复过去,对方说他是《十月》杂志的编辑宁肯,还说我投稿的两篇小说写得不错,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来趟编辑部,就小说的一些修改意见与我商榷。
我趁第二天早上没课去了《十月》杂志社,宁肯老师在他那并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热情地接待了我。宁老师就像个尽责的语文教师,拿着我的小说打印稿,用红笔把文中的错字、病句,以及存疑的地方逐一标出,和颜悦色地教我该如何修改。那个早上,宁老师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他不仅让我学会如何修改、打磨作品,更让我懂得了一个写作者该如何尊重、敬畏文字。那两篇小说我修改了数次,可以说是几易其稿,终获宁老师的点头。一个月后,我的第二、第三篇作品在《十月》2006年第5期的小说新干线栏目刊登。宁老师在责编印象中写道:“吕魁的小说不是那种姿态鲜明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作品,但是他的‘恰如其分’令我欣赏,让我看到他的文学之根扎得诚实,看到文学传统薪火相传。”直至今日,宁老师对我的这番评语仍是让我坚持写作的莫大动力。
2012年,我研究生毕业,在北京某中直机关下属的事业单位,成为一名宣传干事。因工作原因,那几年我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经验呈几何倍数增长。我记得江西赣南革命老区,比我还小三岁的大学生驻村干部,说起村里百姓靠种植脐橙脱贫致富时坚定的眼神;我记得山西芮城县深山里的孩子们,尽管他们没条件同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的同龄孩子那样,与发音纯正的外教练习英语口语,在科技感十足的iPad上人机互动,学习少儿编程,但山区幼儿园的老师们通过和家长的互动参与,收集了大量来自真实生活和自然中的素材,包括常见的扑克牌、酸奶盒、扣子,还有枣核、芝麻秆、汽油桶,老师们利用这些简单的生活化的道具,让孩子们主动探索世界,在真实、自然的环境中了解生活本身的样子;我更记得贵州中国天眼带给我的视觉震撼,身处港珠澳大桥上的心旷神怡……这些素材虽尚未被我写成文学作品,但开拓了我的眼界,让我对祖国日新月异的发展,和那些扎根在基层的普普通通的劳动人民有了更深层的认知了解,我相信早晚我会把他们的故事一一写出来。
我想每个热爱文学的创作者,都会经历一阵厌倦期,写不出好的东西,干脆找一堆借口不去写。也不是没试着写过,可好多篇小说都是开了个头,就搁在电脑的文件夹中,自我找着工作繁忙、生活压力大等借口,静不下心写作。2015年秋天,我给来中国人民大学攻读研究生的作家张楚、杨遥、王凯等兄长接风。饭桌上,酒过三巡,张楚兄很严肃地问我,为何好几年没有见你再发表作品了?我没有正视他的眼睛,毕竟我已有近三年没有写出新作了,只好敷衍说,还不是因为工作太忙,琐事太多了,没有时间再去写东西了。我话音未落,张楚兄很不高兴,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你这个理由找得真的很烂,我看你就是偷懒,整天净想着玩儿,不再坚持写作了。我刚想张口,张楚兄不容我辩解说:你要说你琐事多,我在基层税务机关工作,要处理个人以及中小企业各种税务问题,一天到晚有汇总不完的材料和数据,可我还是会见缝插针,利用休息时间写小说;你要说你工作忙,没时间,你杨遥哥在某贫困县扶贫,你王凯哥是西北某部队的文职干部,他俩哪一个工作性质不比你忙,要处理的事务不比你繁杂,可他俩每年都坚持写作近10万字的作品。所以说,你不要给自己偷懒找借口。
张楚哥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我创作路上的“助推器”,那次聚会过后没多久,我就静下心,重新出发,写起新的故事。2016至2018年,两年间我发表了《我略知她一二》《一直下雨的星期天》《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三篇小说,以及若干篇随笔、散文。2019年年初,我结束北漂生活,回到家乡山西运城创业。我离开时,家乡还是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北方小城,待我再度归来,老家运城发展迅速,已成为山西一座国内三线城市。回到家乡后,我看到了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看不到的景色,听到了普通年轻人为了美好生活,积极向上,努力生活,或艰苦、或喜悦的故事。这三年我个人经历了至亲及老友的相继离世,也品尝到创业的酸甜苦辣。我以一年一篇的频率,在文学期刊上发表了《王娜娜女士出门远行》《微醺时各怀心事》《总有人路口先走》等中短篇小说。与此同时,业余时间,我还坚持给家乡的小学生义务教授作文课、阅读课,尽可能给更多的孩子种下爱读书、爱写作的种子。
下一个十年,我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遇到哪些人,对生活中哪些事情感兴趣,继而有创作的冲动写出来,我暂且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我确定,那就是我写得再少,写得再慢,我也会像蜗牛爬坡、蚂蚁上树般定好方向,一步一步朝着目标前进。我会持续不断地把触动自己的、有意义的故事像文火炖鸡汤那样,一篇一篇地写出来,写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