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老树,村口的阿叔,执着的海风,还有那渐行渐远的落日,像一根剪不断的风筝,无论你走多远,都拽着你的灵魂,牵着那份难以抹去的乡愁。当我想家的时候,其实家也在想我,只是亲人在那头,我在这头,或许手中的这顶“福帽”(别称:虎帽)可以安抚心中那淡淡的乡愁……
在中华大地上形色各异的文化艺术瑰宝中,福建剪纸就像古代刺绣和纺织一样,是女人们与生俱来喜闻乐见的一种编织幸福生活的载体,也是女性和孩子们情感交流的一种最朴素的表达形式之一。“镂金作胜传荆俗,翦彩为人起晋风”,李商隐的一首《人日即事》道出了自己浓浓的思乡之情。然而,对于我来说,剪纸、绣花、闽南童谣与“福帽”还记录着家族根深蒂固的优良传统家风、家训以及成长的足迹。
上个世纪70年代,我有幸出生在福建这块福地,我的家乡位于素有“海滨邹鲁”之美誉的漳州市漳浦县古镇海边的一个小村庄,村庄虽小,但青山环抱,溪水清澈,瓜果飘香,民风质朴,邻里和亲,四季如春,我们的村庄,也许没有大家闺秀的丰盈豁达,却有着小家碧玉的含蓄与温润。当年,这个偏僻得有点青涩的小村庄记录着我的孩提时光和碧玉年华,包容着生命中接踵而来的许多酸甜苦辣咸的故事。因为奶奶的才艺,我们家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乡里乡亲口口相传的书香家庭。爷爷从小受过私塾教育,后来在漳浦县城老西街开了家布行,在当地具有一定品牌知名度和美誉度。奶奶戴娥则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裹脚女人,是村里村外十里八乡闻名的绣花娘。心灵手巧的奶奶从小习字绘画,吟诵诗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便是奶奶在用餐前常挂嘴边的一首好诗。据说,奶奶七八岁时不仅练就了一手好字,且出口成章。十岁那年与剪纸绣花结上了不解之缘。有了绘画的基本功、自然触类旁通,自己创意设计,还掌握了一手剪纸工艺和刺绣互相结合的绝活。每当茶余饭后,裹着“小脚”的奶奶一边画画剪纸,一边唱着闽南童谣。奶奶不仅是个特别爱看戏说戏的乐天派,还是闽南爱吃茶的典型,特别是一首《天黑黑》“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仔举锄要掘芋,掘呀掘掘仔掘,掘着一尾旋溜鱼古,依呀夏都真正趣……”奶奶的歌声常常吸引着村里的老老少少,村里孩子们要么要求奶奶讲《西游记》里的“大闹天宫”、要么要求奶奶讲《水浒传》里的“武松打虎”和《状元与乞丐》里的算命先生励志片段。记忆中,奶奶的生活画面大都是围坐在院子里,因家里是坐北朝南的房子,阳光特别充足,奶奶总是笑容可亲地沐浴在太阳光的怀抱里,要么剪着故事里的精彩场景和英雄人物,要么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绣着“戏水鸳鸯”的枕巾,这种其乐融融的幸福画面,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从小体弱,咳嗽感冒几乎是常态,经常反应比哥哥姐姐弟弟迟钝,哥哥常常叫我“小笨蛋”。闽南有句俗话:“天公疼憨仔”,在兄弟姐妹中,属于弱势的我,得到长辈的宠爱最多。奶奶总摸着我的小手,夸我长得一双纤细柔软的玉手,自带洪亮清澈的嗓音,是个聪明好学、心灵手巧的乖孙女。也许每一颗脆弱的心灵都渴望被赞美、被肯定,我不知不觉对奶奶产生不可替代的依恋和信赖感,也就自然而然成为奶奶剪纸绣花艺术创作的左膀右臂。
奶奶的剪纸作品千姿百态,创作题材贴近民间百姓生活,比如《爱党孝亲》《富贵平安》《金榜题名》《播种》《婆媳礼让》等都是奶奶倾心佳作,一幅幅作品都诉说着奶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攒满了奶奶对自然的礼赞。在当时,方圆几十里谁家有娶亲生子,都要提前一年半年到家里找奶奶预定不同主题的作品。奶奶把“真、善、美”深深根植于勤劳质朴的百姓心里,使老百姓们的精神世界更加丰盈。
听妈妈说,我出生满月的这一天早晨,奶奶从木箱子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红布裹着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原来是一顶用手工绣的彩色“福帽”。灯芯绒的面料,帽沿尽是金丝银线编织成各种细腻的图腾,有金榜题名、岁岁平安的图画,特别是福帽的前沿正中间,一朵开在金枝玉叶上的大莲花,莲上端坐着一尊手持如意的观世音菩萨,金童玉女伴随左右,尽显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福帽”是家族的信物、也是亲情流露,更是一件承载祖德、记忆乡愁的传家宝。妈妈说,当奶奶把“福帽”戴在我头上的时候,还坐不稳不会说话的我,竟然“咔咔咔”地笑出声来,手不停地抓着帽边。后来听母亲说,这顶“福帽”是家里唯一的“传家宝”,父亲刚出生时就戴过,家里的几兄弟与姐妹从出生到周岁时,都戴着“福帽”健康长大,现在已经传了五代人。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很多故事已经被岁月和海潮风干,但福帽、奶奶的童谣与微笑,却永远根植在我最纯最真的灵魂深处。音乐家贝多芬曾说过:“语言的尽头是音乐出现的地方”,而音乐的尽头是情感,慈祥的奶奶虽永远离开了我们,但奶奶那清脆温润的歌声却永远陪伴着我的人生旅程,还有奶奶对民间文艺孜孜不倦的工匠精神,也早已潜移默化地激励着我,每当我在事业上、生活中遇到困惑时,“福帽”就像一个神奇的锦囊,总在我迷茫、伤心、失落、无助的命运十字路口竖起坚定的指南针。俗话说:“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问道,终归诗酒田园”,“福帽”蕴含着奶奶对儿孙们的深切祝愿,“福帽”蕴含着好家风,记忆着永远剪不断的乡愁,“福帽”更是一种家国情怀的传承。
那一年初春,埋藏在我内心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传承奶奶的“福帽”艺术精神和对“真、善、美”的传播,决心要把中国民间剪纸艺术之乡漳浦的剪纸艺术在有福之州“三坊七巷”这一文化集中区广泛推广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这一项公益活动得到民盟福建省委的指导与大力支持。经过精心策划,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漳浦县委县政府的指导下,漳浦剪纸传习所在福州三坊七巷正式挂牌,“国学·匠心”亲子公益学堂里传来了朗朗吟诵声:“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恰如一位出身书香世家的家长所说:“七彩的纸就像七彩的梦,孩子用自己的双手,剪出五彩缤纷的图案,了解民间艺术的魅力,拥有健康的心灵,找回快乐的童年。”
岁月如梭,我的童年是浸染在奶奶那慈爱的赞美中度过的,美是丰富中的和谐,美是共鸣性的拥戴,美是心智对荒芜的胜利。巷陌深深,岁月的脚步磨平了脚下的青石,却抹不掉我的童年情思。“福帽”“虎帽”就像奶奶留给儿孙们的人生锦囊,时刻昭示着我们,尽最大努力,回归内心的朴素、宽容与豁达,点缀和张扬人们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