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的长篇小说《本巴》是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中的一部特异之作,在大量拘泥于现实、叙事圆熟的作品中,它显得如此别具一格,闪烁着想象力的异彩,闪烁着质朴的诗意的光。《本巴》可以读作史诗与童话,它让人想起马克思的经典名言:“希腊的神话和史诗是发展得最完美的人类童年的产物,具有永久的魅力。”而要用一种逻辑理性的话语去分析谈论这样一部天真的史诗与童话,是勉为其难的。我试着从阅读感受中抓出几个印象深刻的点:
第一点,作品是在寻找梦境,其实也是在寻找童年。《本巴》草原英雄把时间固定到25岁,看上去是一种永葆青春的做法,实际是探索童年的延长线。他们坚守在25岁,是因为提前预言了时间彼岸,他们的年龄或大或小,或是壮年的统治者或是迟暮的英雄,能够肆意打破时间的壁垒穿梭往来。从几十年外的时间距离,一个箭步就来到本布来宫。本巴人以静待动,用盛筵、舞蹈、飨乐安排世间一切,同时也把自我的时间停留在这样一个固定的时间点上,不再长大。
不再长大就自然让我们想到一部世界文学经典《铁皮鼓》中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是一种性格、策略和命运。而在本巴,青春代表智慧、勇气和无限的可能性,本巴英雄们的青春更像是一个民族童年的寓言。作者将“童年”作为一种方法,童年亦可兴观群怨。童年和梦境通过后续游戏缔结,游戏的创作者是不断穿梭在童年与成年之间的人。停留在童年的延长线上,本身也是游戏的一种,而游戏本身也是文学最重要的起源之一。
第二点,《本巴》是当代文学少有的正面灵魂之作。这并不是说这一题材因为少见、少被书写具有天然的优势,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说,灵魂深处潜藏着民族的史诗,以史诗的方式叙说民族的历史和人文精神,正面灵魂必然是它的题中应有之义。《本巴》的可贵之处还在于,这部作品从史诗入手,但聚焦的是人,它把宗教性的外壳去掉,让史诗原有的意义获得一种解放,也就让整个故事更有生命力,让更多的秘密得到解释和更新,并为现代性下人类的孤独与团结谋取了一种出路。
第三点,《本巴》的创作风格是刘亮程创作风格的一种延续和发展,与《捎话》等前作相比,《江格尔》史诗的运用与融合,让整个小说更加自然流畅,史诗完善了小说叙事的合法性。简洁的故事和天真的人物,这二者之间也构成了某种对位关系。此外,在小说的第三和第四部分,看到小说中的人物不断走出他们的童年和故事,参与到史诗的讲述当中去,这种人物的塑造与自我塑造令人眼前一亮。可能是史诗这种独特的形式,为讲述人视角的跳跃提供了一种优势,在江格尔、哈日王、洪古尔、齐等身上,说梦者与说唱者之间的互动关系,把整部作品带向了具有升华效应的应许之地。
第四点,叙事的嵌层化与景观化构成了小说的元写作。土尔扈特东归史和本巴之间历史真实、艺术真实的关系问题得到了展现。这个主题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的举重若轻,这样的结构又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的举轻若重。
(作者系《光明日报》文化周末文荟版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