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巴》中,刘亮程一如既往地延续着自己清奇而又诡谲的创作风格,讲述了一个关于梦与时间的故事。当我们把《本巴》置于刘亮程文学世界的整体框架中来考量时,似乎可以轻易找寻到破译这段神秘寓言的入口,但事实上,这个入口却有如小径分岔的花园,太多阐释的可能,让人一不小心,便迷失其间。《本巴》的每一句话都在提示线索的同时敞开歧义,在每一种阐释的同时又回归溯源之路——《本巴》以其看似轻巧实则绵密的叙事经纬,吸纳了从传奇史诗到先锋小说的诸多元素,用近似梦呓的语言打破了传统文类间的界限,把自己对时间与历史、生命与死亡、自然与人性等问题的深沉思考揉进孩童的游戏之中,重塑文学的边界,这对读者惯常的阅读经验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挑战。
在某种意义,“本巴”似乎隐喻了所有故事、所有文学的起点,作家需要永远铭记有关本巴的故事,它不仅仅是一个被说唱出的明丽动人的梦,更是我们久已失去的精神家园。寻找失落的故乡,是文学最古老的主题之一,也构成了刘亮程文字世界中最动人心弦的一抹底蕴。他在小说中说到,“我们在梦里时,醒是随时回来的家乡。而在醒来时,梦是遥远模糊的故乡。我们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里,都在回乡”。(《本巴》)我们都是梦丢失的孩子,在被她找寻;梦是遗忘的故乡,在召唤我们回去。重返回乡之路,首先需要开启梦之门,找到现实通往梦境的道路,唯有说梦者的语言可以点亮它的幽暗。通过对“梦”淋漓尽致的演绎,《本巴》寄托了刘亮程对中国当代文学突破当下写作困境与叙事局限的探索与期望,作品本身也远远超出了史诗原型的地域与民族局限,将“说唱”这一古老的讲述形式改造为一种具有世界意义的叙事方式,从而将一个本土故事讲述为一则关于追寻人类本源的寓言。
刘亮程在小说叙事方面的探索与创新,不断地挑战当代文学日益复刻化的倾向,成为当代文坛不容忽视的存在。从《虚土》《凿空》《捎话》再到《本巴》,再加上《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等,刘亮程已然构建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说世界与精神世界。在这个时空折叠的世界中,传统性与先锋性、史诗性与抒情性、社会性与生态性、全球性与本土性,辩证返复,形成了刘亮程作品独特的声音,始终以一种世界性的叙事方式,讲述或遥远或切近,或真实或虚幻的中国故事、新疆故事和村庄故事。“说梦者”刘亮程,无疑是一位被低估的世界性作家,也是一位“全球在地化”写作的优秀作家,他充满梦幻哲思的文字,向世界展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丰富维度,这正是刘亮程之于当代文学的重要意义与独特定位。
(作者系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