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真的很太平,那里都没有真正的人类,仅存人类的脑波意识。陈四百发表于《北京文学》第8期上的短篇作品《太平城》,是一部涉及科幻背景的情感类小说,它描述了一个发生在现实世界与高科技城市并存时空中的爱情故事。
陈四百是位非常懂得叙事节奏的作家,她在这篇小说中以独特的男性视角建构叙事,也可见她对两性心理的深入而自信的把握:小说始终围绕男主人公“我”对女友杨远樱爱的心态变化而发展:从悔忆开始——希望复合——女友去了太平城——犹豫不决——受柳小尔刺激——追寻——精神对话——模糊记忆——回到现实后空虚并永失我爱,小说全篇都表现出十足的动力。尤其是四百惊人的想象力,她构建出一座太平洋底的高科技之城,突破性地加入了神秘而科幻的城池背景,让人一路紧随一寻到底。而精彩动人之处更在于,四百只是借力于科幻手段,展现关于精神意识永存的构想,小说中始终关注的还是“二人的情感命运是否还能重组”,母题之源始终未被越位、关于情感追寻的线索始终未断。
小说情节上大概可以分为前后两部分:“我”去太平城之前,自悔和希望重归于好,“我”对杨远樱的悔悟和追寻的冲动是上半部分的基调;“我”去太平城及之后,在人工智能的科技世界中,尝试与杨远樱2.0精神交流,却依然无法解决过去的老问题,精神代替不了肉体,终归无解回到现实、永失我爱。
这篇小说初始阅读起来是轻松的,琐碎的二人世界语境,嬉笑怒骂,一看就是在写爱情,然而随着男主人公充满诙谐和自嘲的语调,我们逐渐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现实问题,展现的都是当下男女,尤其是大城市中男女的情感和生存困境。陈四百以男主人公杨阳的视角进行叙述,将一个当代社会中不太负责任而其实内心也极度渴望爱的男性形象展现得通透立体,然而因此,我们也更为客观地见证到女主人公杨远樱的不易:她的独立、冷静、理性、爱的单纯、希望早日有个家……她其实非常纯粹,拥有果敢和脆弱的两面性:当面对分歧和困境时她明白只能靠自己的选择和判断;当被爱包围时她是只享受宠溺的小女人……她希望杨阳如一的陪伴,两人好好过日子,可他却不成熟,她只好选择自己的路,去太平城底保续自己的精神意识,不再痛苦地过活。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当男主人公“梦”到杨远樱的那一段,他见到摆成π型的杨远樱时,回忆起晨间的亲吻,一连串亲昵的爱称,是每个在爱中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日常片段,让人动心动情、饱含温情的热泪,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刻。读来对女主人公充满了“心疼”,尤其读完全篇后,心情会由最开始的调侃好笑变得难过而沉重,并让人不断回想,杨远樱这么好的一位姑娘,却自己选择了永远地留在太平洋底,她终究是离开了纷繁的俗世,去到了她想要的精神世界,可即便是她的脑电波被理性地存储了,即便是她的肉体还在,但是她的精神和肉体不再合一,争吵的痛苦、恋爱的欢愉、内心的撕裂、简单而平凡的温馨……活生生的情感全都消失了,明知地活着,却是实际的消亡,真是愈加让人悲伤。
所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时空,相信人对爱的渴求是永恒不变的,陈四百赋予杨远樱的选择或许是属于未来人类的一种理性选择,而反观当下,陈四百通过杨阳最后选择告诉我们,还是要回到现实,即使充满悔恨的痛意,也去承受和感知吧,承受那没有珍惜的痛苦,感知空虚和寂寞,这是因果,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除了男女主人公,三号人物柳小尔的形象其实非常重要,她在陈四百的小说《多情即长生》中曾是女主人公,她代表的是一位不断成长、具有独立精神气质的女性形象。在《太平城》中,柳小尔以杨远樱闺蜜的身份出现,她代表形象和立意依然,没有柳小尔就不会有杨远樱的出走,可想是她鼓励杨远樱要作出自己独立人格的判断,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去做男人的附属品。在“我”眼中,柳小尔是个“可恨”的女子,但实际上,柳小尔确实早把“我”看得透彻,认知犀利准确:第一次“我”在相亲时的偶遇对话,要不是柳小尔的激将,“我”是压根不会真得去找杨远樱的;末一次“我”再见到她,她保持对“我”是骗子、懦夫、巨婴、妈宝的判断,因为“我”没有勇气选择真的留在太平城陪伴杨远樱,从而证明了“我”对杨远樱不是真爱、还是很自私的。相比之下,柳小尔是更自我的,她充分认识自己的所需,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她尊重精神需求,即她希望每个人于精神上按自己的想法去最好地匹配到位,选择愿意承担外界和太平城的沟通工作,比如对杨远樱,她支持对方找到自己的精神立足点。她仿佛是个未来世界的人生赢家,往来穿梭于各种门路。能做自己的柳小尔,或许这是陈四百想要表现的理想的女性形象。
这是一篇值得反复回味的小说,陈四百于科幻的细节上很多奇妙的建构和脑洞,如随杨阳进入太平城的视角带入其建筑特征、运行方式,AI小帽机器人的功能等。此外,陈四百于语言表达上包裹着幽默、诙谐、自嘲和深情,尤其人物的对话都很干净、到位,分别体现出杨阳、杨远樱和柳小尔三位人物的鲜明特点。陈四百至今还做着影视编剧的工作,她善用镜头语言,很多场景描写本身就表达出一种氛围和情绪,如文中最后一段“我回过头,长长弯弯的地铁通道里,水泥和瓷砖都沉默着。空空荡荡的风吹过来,一个人也没有。我站了一会儿,也走了”。一种空灵的感觉,犹如电影镜头般的呈现,具有很强的画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