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中国

《穿左门走直道》

□鄢元平

王道去龙总那儿送广告月度指标完成进度表。本月广告销售额情况不错,超指标近20万。

龙总的办公室坐着胡灵,两人的神色有点儿凝重,胡灵的眼里有泪水,看见王道进来,连忙将脸侧向一边。

龙昆仑接过业绩表,看也不看,丢在桌子上。“超了20多万。”王道说。龙昆仑“嗯”了一声,斜看他一眼,目光有点儿冷。王道识相地退出办公室。

下午,龙昆仑召集社委会。人坐齐,杨柳要点烟,被龙昆仑用目光制止了。龙昆仑铁青着脸说:“我说一个寒心的事。早上上班,碰见个大婶,说是找我们公司的胡灵。一了解,才知道是租房子给胡灵的房主。胡灵拖欠她三个月的房租,白天找不到她人,打电话也不接,找到单位来了。我想胡灵的工资不低,怎么会交不起房租,一打听才知道,最近她母亲住院开刀,她把一点儿积蓄都寄给她母亲了,而且还找我们江一石借了五千块钱。有这事吧,江总?”

江一石忙站起来说:“是,借她有几个月了。上周胡灵又找何梦瑶借了一千。”

“胡灵来我们刊社不到两年,邮发订数,《打工故事》四万五,《天下传奇》五万,涨数近十五倍,在座的恐怕只有杨天津社长知道这涨数带给我们刊社多大的利润吧?她怎么跑邮发的?晚上11点还在陪局长和发行部主任喝酒,喝多了,晚上哭着给我打电话。不容易呀,一个女孩子家。”说到这儿,龙昆仑喝一口水,缓解一下情绪,“最让人寒心的是,她交不起房租,找人借钱还有一个原因,我们财务部扣发了她4个月的工资。杨天津,杨社长,有这事吧?”

“有这事,是按规定来的。”杨天津冷静地回答。

“规定,什么规定?她打条子领的六万块钱是自己贪污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发行局发行涨数的奖励款。”

“没有发票,财务实在无法处理。”

“杨社长这话是不是太轻飘了?没法处理就扣她私人的工资?”说完这话龙昆仑看着王道问:“王道社长,听说胡灵自掏腰包,买了好烟去找你想办法,被你无情拒绝了?”

“她让我帮忙开一张发运的发票冲抵那六万的奖励款,我找过田小草,实在不好办。烟我没收。”王道面无表情地回答。

“什么叫实在没办法?无非是怕担责吧!去把田小草叫来。我倒要问一下,什么叫实在没办法。”

田小草走进来,看见龙昆仑一脸的愠怒,有点儿胆怯。

龙昆仑直视着田小草问:“开一张发运的发票就那么难?我记得以前不是开过吗?”

“不是呀。”田小草有点儿紧张。

“王道社长说你的原话是‘实在难办’?”

田小草看看龙昆仑,又看看王道:“我感觉王总不是很坚决,所以才说这话。”

“也就是说,你揣摩王总不愿意帮这个忙?”龙昆仑问。

田小草脸涨得通红,左右为难着不回答。

王道说:“是,我不愿帮这个忙。”王道一改往日的平和,让大家有点儿意外。

龙昆仑的脸色更难看了。空气凝固了几分钟,龙昆仑对田小草说:“好,没你事了。下去吧。”

田小草走后,龙昆仑说:“这事不说了,我们说另外一件事。杨天津,你把华小美在几个刊免费做马飞农庄广告的事说一下。”

杨天津说:“我听《城市男女》刊社的人员反映,说华小美在《侠世界》《天下传奇》《打工故事》三个刊各上了一个《鄂州黄花坳的美丽农庄》的广告未收费,月末核对广告账款,发现这几个版确实没有入账款。问华小美,她说拉了一车蔬菜给食堂,冲抵广告费。”

龙昆仑插话说:“好像华小美还给在座的每个人送了一箱水果吧?”

宁子烟说:“送我的分给编辑部的编辑们吃了。”

华小美送给王道两箱农庄大棚的水果,他分别让田小草和王丹怡拿去给手下人员分了。王道曾提醒华小美,送的菜和水果可作价冲抵广告款,但广告版面费必须按价收取。他没想到华小美会如此糊涂。他能够判断龙昆仑下一步棋的走法。他不动声色地平视着龙昆仑,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江一石说:“没有送我,何梦瑶坚持不上这个广告,所以,将这个版临时撤下来,换了篇文章。”

龙昆仑说:“拉一车菜给食堂,那叫送,谁同意这菜冲抵广告款?王道,她有请示报告,你有批复吗?”

王道说:“没有。”

龙昆仑说:“听西门红说华小美在农庄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如果如此,这性质就变了。”

江一石说:“我听广告公司一个员工说了一件事,说一个员工拉来一个大客户,华小美却擅自将这个客户转给西门红维护,而且将这个客户所有广告提成给了西门红。西门红这个年轻人不错,将每次广告提成的款原封不动地转给了这个员工。”

龙昆仑说:“你们听听,这广告公司在怎么管理?听华小美说,她最近还要换一辆好一点儿的车。一个邮发经理连房租都交不起,四处借钱;一个广告经理,有车还要换新的。我们的中层干部的差距真有这么大吗?”龙昆仑说激动了,喝一口水,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以致杯中的水溅出了杯外。

“王社长,这广告公司是你分管,你怎么看?”

王道一直低着头听龙总讲话,听龙昆仑对他发问,抬起了头。他看着龙昆仑,却不答话。大家看见这种状况,都低下头不出声。

龙昆仑有点儿恼火,但又不好追问,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问一下王社长。听胡灵说,我们正给《天下传奇》申报邮政系统全国畅销期刊。胡灵去北京跑了几次,邮政总公司接办的主任与我们江城发行局的局长是铁哥们儿,而我们《天下传奇》在湖北的总代死活不给江城发行局,结果,发行局去北京告了我们的刁状,弄得我们畅销期刊批不下来。这事,你们发行公司为何非与邮发公司作对?”

龙昆仑说完这话,看着王道。王道将头低下来,叹一口气,仍不作答。

龙昆仑逼视王道,问:“王社长,你听见我问话了吗?”又沉默了一会儿,王道将头抬起来,说:“三件事,我向龙社长和社委会汇报一下。”

大家都抬起头看着王道,他们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王道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让发行公司开发运发票冲抵邮发公司奖励款白条子的事,我确实存在怕担责的问题。华小美为自己有股份的农庄免收广告费的事,我事前有提醒,但没督促她交钱。对广告公司的管理,我存在问题。将《天下传奇》的总代调整给江城发行局的事,我与田小草商量过多次,主要是目前发行局在发刊的责任心上确实无法与民营公司比,怕调整总代出现大的降数。”王道说完,摸出一根烟,看龙总无制止的反应,点燃,抽了起来。

龙昆仑环顾大家,问:“大家怎么看?”又沉默了几分钟。在座的人似乎在揣摩龙总开会和问话的用意。

宁子烟第一个说话,她说:“我觉得邮政局做零售,确实无法与民营比,为了个畅销期刊的名头而换总代,不值得。”

杨天津说:“让发行公司开发运发票冲抵邮发的白条子,不是长远之计,每年20多万,财务风险过大。”

“你懂什么叫畅销期刊的名头?”龙昆仑忽略杨天津的话,直接冲宁子烟说,“纳入国家的畅销期刊,就能成为各省发行的重点刊物,与他们各省发行局任务奖金挂钩,这只是名头?不懂发行,莫乱发表见解!”

宁子烟被龙昆仑呛了一句,有点儿不高兴,伸伸脖子,还要说什么,看见王道做了个按手的动作,打住了。

龙昆仑看着杨柳,示意让他说话。杨柳咳一下,本能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又犹豫地将烟放回口袋,说:“我觉得这些年,王道分管广告和发行,都管得不太到位。”杨柳给自己的发言定了一个调子后,看一眼龙昆仑,又看一眼王道。龙昆仑面无表情,王道的脸上划过浅浅的冷笑。

“广告,这些年业绩是不错,但管理太混乱,华小美的权力太大,把客户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既不正常,也容易产生腐败。农庄的广告,典型的就是损公肥私。发行,这些年也没做出新意,发行应该是一种营销,而我们只是做成了要数发货的死发行。发行的渠道也还是江一石那些年管发行时在全国搭起的架子,既无提升,也无创新。”杨柳说完这些话时,感觉龙总轻微地点了下头。于是,将口袋里的烟,摸出了一根,点燃,抽了起来。

“王总既编刊物,又管广告、发行,一心三用,结果是刊物发得不怎么样,发行广告也没管好。”杨柳说完,将只抽了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江一石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接着杨柳的话说:“我很赞同杨总的话,我觉得广告这一块值得反省,王总太纵容华小美了。而华小美受水平所限,又缺乏职业精神和职业道德,她眼里只有她的老乡加领导,这种谋事、做事极不正常。龙总很早就说过,反感拉帮结伙。”江一石的脸有点儿泛红,语速也有些快。看见王道回过头,有点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对这不满的一眼产生了对抗。他继续激动地说:“我觉得,我们新来的有些年轻人,头脑非常活跃,做事也能吃苦,且有职业精神,我们应该大胆地把他们用起来。让个别领导担事太多,权力过大,既不正常,也阻碍发展。”

大家从未见过江一石用如此尖刻的语言对王道这样说话,所以,不自觉地拿眼睛看王道。

王道的嘴角,出现了一丝伤感的笑纹。

下午快下班时,江一石敲开龙昆仑办公室的门,他脸色发青,坐在龙昆仑的对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龙昆仑招呼人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拿杯子时,手甚至有点儿发抖。

自从年初那次杨天津提出按系数发放薪酬奖励的会议,江一石在龙昆仑心目中的位置越来越重,龙昆仑没有想到杨天津、王道甚至杨柳会联合起来反对他现行的薪酬管理办法,而只有江一石坚决地站在他这一边,而且会后还与他敞开心扉地谈了一次有关拉帮结伙阻碍发展的话,也是那次谈话,让他改变了诸多用人的考虑,包括对江一石和王道。

江一石喝了水后,平静了些,但眼睛仍闪着怒火中烧的光。

他说:“华小美就是一泼妇,与这种下三滥的泼妇在一起工作就是一种耻辱。”江一石刚说完这话,便呛了一口水,咳了起来。龙昆仑连忙站起来,帮他拍后背,说:“不急,慢慢说。”

原来,下午,在《城市男女》编辑部隔壁的广告公司忽然出现了大声的争吵声,听见华小美的大声叫骂后,江一石过去看情况,发现华小美重重地打了西门红一巴掌,若不是他拉得快,华小美另外的一拳头早上去了,一边打一边骂:“你这种小人,就是一条狗,猪狗不如。”

西门红脸上五道血印,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她。被拉到江一石的办公室,华小美气仍未消,回过神,才看清是江一石,瞪着他说:“你有什么资格拉我?你拉我,你那手,我都嫌脏。”

江一石松开手,喘着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问:“谁给你的权力打下属,没有王法了吗?”

“我没王法也比你们这些背后捅阴刀子的人好。”

何梦瑶与另一个叫常子规的编辑过来,看见这种架势,何梦瑶连忙让常子规给办公室打电话。

“我捅什么阴刀子了?背后说事,那才叫阴!我阴,玩得过你主子王道背后挑拨?”江一石气得脸发白。

“你少拿王道说事,他比你好一万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事与他毛的关系都没有。”

“鬼才相信你这些屁话!”

“我敢对天发誓,你敢吗?你敢说你与那胡灵、西门红不是男盗女娼?谁不知道你们两盗共一娼!”华小美这句一出,把旁边的何梦瑶气疯了,她转身跑回自己的办公室。

江一石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有病吧?我要告你!”

“你告呀,只许你们阴里做,不许我们明里说?我告诉你,山庄的版面费,我一分没少地交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暗地里搞出个什么名堂。”

这时,已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的董军过来了,他与常子规一起强行把华小美拉走了。

龙昆仑听江一石怒气冲冲讲这些话后,也很恼怒,说:“这华小美无法无天,与她的老子华包子一个德行。”又问,“王道呢,你没给他说这事?”

江一石说:“后来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在马邦那儿谈事,我说王道不回来管管华小美,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他怎么回答的?”

“他没答话,直接把电话掐了。后来再打,干脆关机。”

“王道这人,套路极深的。”龙昆仑说。

(摘自《穿左门走直道》,鄢元平著,作家出版社,2022年11月)

2022-12-02 □鄢元平 1 1 文艺报 content67765.html 1 《穿左门走直道》